夜雨｜陶灵：“搞空灯儿”的少年

“搞空灯儿”的少年

文/陶灵

我第一次给报纸投稿，是一幅刊头画。

多年前，我母亲在县邮电局做总机接线员，下夜班时总带着一摞报纸回家。报纸是我父亲单位订阅的，本来要在第二天早上才投送，父亲喜欢看报，吩咐母亲提前拿回家，先睹为快。第二天早晨父亲上班时，再带去单位。邮递员也乐意，少投一个点。于是，我跟着父亲养成了看报纸的习惯。父亲喜欢新华社的《参考消息》，我则读《万县日报》，我们地区出版的一张四开四版小报。

那时候报纸都是铅字排版印刷，版面的专栏普遍采用刊头画美化，也时常刊登木刻、剪纸之类的美术作品，以活跃版面。当然全是黑白图案。

小学一年级时的一次图画课，我画的火炬得到老师表扬，因此喜欢上了画画，以至于后来一心想当画家。在萌发给《万县日报》画刊头画的念头时，我正上高一。《万县日报》第二版有个“市场”专栏，我先构思出一幅由布匹、电视机、保温瓶组合的画面，再用了半天时间，画在一张16开大小的白纸上。然后拿信封装好，剪掉信封的左上角，没贴邮票，塞进邮局大门口的信箱，寄给报社。剪角不贴邮票的方法是听一位同学说的，他舅舅给县广播站寄稿也这样。我估算着邮路要两三天，再收稿、出版，大概十天左右，在报纸上就会看到我的刊头画了。心里不免暗暗有点激动。

有一天母亲又下夜班回来，除了仍旧带回一摞报纸外，突然还有一封我的信。信封上印着“万县日报社”五个醒目红字。我留的父亲单位地址，母亲拿到信后打开看了，回家第一句话对父亲说：“‘大猴儿’不好生读书，一天到晚尽‘搞空灯儿’！”母亲俗称我“大猴儿”，“小猴儿”则是我弟弟。“搞空灯儿”为白忙活，不做正事之意。

我忐忑不安地打开信笺，是当时流行的泡沫软笔书写的，大意是构图简单了，且铅笔画不能制版，望继续努力。落款为美术组。随信退回了我的刊头画稿。

我担心父母责怪“搞空灯儿”，过了一段时间才悄悄修改刊头画。自认满意后，特别没忘记用钢笔画成墨稿，再次寄给《万县日报》。这期间，父母对我整天“搞空灯儿”已感失望，正好遇上一个招工机会，果断让我辍学，找关系进了单位上班。尽管我十分不情愿。

上班几个月后，1981年5月的一天，我的刊头画终于在《万县日报》刊登了出来。可惜我没有保存一份这天的样报。

虽然第一次给报纸投稿是刊头画，但我刊登的“处女作”却是百多字的新闻消息稿。那是1981年3月一天的《万县日报》，具体的日子也记不起了。大约两个月后，报社寄来稿费8角钱。这是我第一笔稿费，为了花得有意义一些，便买了一叠书签，分送给朋友作纪念。

曾听县委报道组一位新闻干事摆龙门阵：上世纪60年代初，他20来岁时在县委办公室工作，有次下乡回来，两位同事邀他下馆子。新闻干事马上声明“我没得钱哟”。

同事保证不要他付账，才跟着一道去了。一顿饭下来，有菜有肉，总共5角钱。当时猪肉五六角钱一公斤，羊肉更便宜，一公斤才卖二三角钱。同事不仅允诺付了账，还倒给他3角钱。新闻干事很纳闷儿。同事说，报社寄来8角钱稿费，我们帮你取了。当年，汇款单盖上公章就能取钱，稿费又属“外水儿”，同事“骗”他下馆子，符合那个年代的人情世故。

这位新闻干事摆龙门阵时并不心痛他的钱，只感叹：那时候的稿费真管用！

1981年12月26日，我刚满17岁，正儿八百在《万县日报》上发表了第一篇小说《冬冬》，只有五百来字，算小小说。那时候邮车很慢，当天的报纸送到县上读者手里时都是第二天早上。几十年后我之所以非常准确地记得这个日子，是同事告诉我这消息时，我正在县商业局办公楼天井临时搭设的灵堂，为早晨去世的父亲守灵。

深夜，我摸黑去了一趟单位，在办公室找到这份《万县日报》，从头到尾，把这五百来字读了三遍。然后折好，放在衣服口袋里。第二天，在火葬场等父亲骨灰时烧掉了这张报纸。我想告诉父亲，我没“搞空灯儿”。

（作者系建筑工程师）

责 编  钟   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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