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忆皂角香 文/王承军 秋风吹过大地,田野逐渐变成叠翠流金的画卷,到处弥漫着成熟的味道。每年这个时候,老家的二叔都要打电话问父亲要不要留些皂角。今年也不例外,临近霜降,二叔来电告诉父亲,老宅旁边沉寂三年的皂角树今年春天发新枝,现在长势饱满的皂角如弯月般悬挂枝头,随风摇曳,蔚为壮观。父亲一脸高兴,连声说“要留要留”,并夸赞这是好东西。 自父亲离开老家后,二叔就成了我家老宅皂角树的守护人。后来过年只要回老家,我们都要回老宅去转转。而那个时节的皂角树,树干枯硬,光秃的枝丫如同虬龙般穿插交错,坚硬锋利的皂角刺在冬日的阳光下寒光闪闪。我曾问父亲,这株皂角树什么时候栽植的,父亲说他不知道,反正从他记事起院子里就有这棵皂角树,只不过那时没有现在这么粗壮挺拔。而在我的记忆中,这株皂角树一直长得茁壮葱郁、冠大叶茂,站在树底下,仰着头都很难看到树顶,它如父亲般的高大形象,占据了我童年的脑海。即使我后来离家求学,或是成家立业,老宅的这棵皂角树一直长在我心底,萦绕着最鲜活的乡愁。 每年春天,高大的皂角树开满黄白色的小花,和煦的春风送来阵阵清香。到了夏天,形如扁豆的青嫩皂角,一串串,吊在树枝或藏在叶间,苗条身姿,随风而舞,煞是好看。布满锯齿的卵状披针形树叶如犬牙交错,密密匝匝,阳光很难钻进枝叶。于是浓荫蔽日的树冠成为天然的遮阳伞,大人们在树下拉家常剥苞米,小孩子趴在一根条凳上做暑假作业。进入秋季,树叶开始变黄,青绿的皂角渐渐变成棕红。这时候皂角刺也褪去青涩,圆柱形的主刺上长着分刺,底部粗壮,末端尖锐,金属质感的黑红而亮,在阳光的照射下,犹如武侠剧中的奇门暗器峨嵋刺,寒气袭人,望而生畏。因此,在我们调皮淘气的年龄,唯有皂角树不敢随便攀爬,因而皂角树上的鸟窝格外多。当最后一片落叶缓缓飘下的时候,严寒的冬天也就到了。此时,形如剑鞘的皂角通过干冷的寒风逐渐失去水分,身子变得略微弯曲但异常坚硬,颜色也由以前的浓黑变成紫褐色,表面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一阵风吹来,皂角相互碰撞而发出“哗啦哗啦”的清脆响声,好似为自己傲雪凌霜、不畏严寒的昂扬斗志加油鼓掌。这个时候的皂角就完全成熟了,可以打下来用于洗涤沐浴了。 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大多数农村家庭是没有香皂、肥皂和洗衣粉等洗涤用品的。由于皂角去污力很强,无副作用,且有一种特别的自然香气,因此,皂角树就成了村里天然的肥皂工厂。皂角成熟的时候,母亲总是叮嘱我们不要锁院子的大门,同时要父亲备两根韧性好且硬度强的长竹竿放在皂角树下,方便左邻右舍采摘皂角使用。有的邻居为表示谢意,在采摘皂角后,把我们院子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有的还给我家放一包晒干的蒸薯条。邻里乡情简单朴素,彼此温润,如蜜一般甘甜。 川北的冬天干燥寒冷。如果遇到暖阳高照,村里的婶子、大娘们不约而同地把家里攒了一堆的脏衣服端到小河边,挽着裤脚,撅着屁股蹲在一排光滑的青石板铺就的搓衣板前,齐刷刷地先用棒槌破冰,接着打湿要洗的衣服,然后掏出3-5根皂角分别拦腰折断成小块,再把衣服铺在石板上,并把皂角裹在衣服里用棒槌捶打,不一会儿,洁白的泡沫出来了。最后用手使劲揉搓后,把衣服在小河里涮几下就干净了。在这一系列环节中,让我们兴奋的是婶子大娘们捶打出的洁白泡沫。微风一吹,一群白色的泡泡争先恐后往天上飞,暖阳下漫天飞舞的泡沫投射出炫目的虹光,承载着我们五彩斑斓的童年梦想。 当大人们在河边洗衣的时候,小孩们也不会闲着。我们找来一些干柴生一堆火,大人们洗一会儿衣服被子,都要来火堆暖暖手。每每这时,我们都会从家里带几块红薯来烤。香甜的烤薯味,此起彼伏的棒槌声,以及大人们的戏笑声,组成冬日里乡村农闲最惬意的清欢。 皂角除了洗衣服外,还可用来洗头。母亲为此独家研制出洗头的“皂香膏”,并把技术毫无保留地教给了左邻右舍,至今有些村民都在受用。母亲的“皂香膏”的制作很简单,就是先挑选中部最饱满的皂角,接着去掉皂角表面的一层灰皮和两边的筋皮,然后取出里面的皂角籽,再摘一片肥大的芦荟,并将其折断,与皂角混合放在碓窝(川北农村石制深窝状工具)里舂碎,用手揉成小团,最后把小团裹在纱布里,这样“皂香膏”就做成了。洗头时将“皂香膏”放在发丝中间来回轻柔,直至白沫出现,浸润三五分钟后清水冲洗即可。用“皂香膏”洗头,既不伤头皮,又保护发质,而且散发着天然的清香。 或许皂角树粗壮的躯干、超强的生命力,以及可以遮风挡雨的巨大树冠,特别是浑身坚硬如铠甲的棘刺,给人一种心安的感觉。所以在母亲心里,皂角树是一棵镇宅辟邪的平安树,其天然的清香又会给家人带来好运。因此,每年腊月二十三晚上,母亲会利用当地打“扬尘”的习俗给我洗澡,希望洗掉身上的霉运,开启美好的未来。是夜,母亲早早给我备好热水,然后燃起一堆柴火,拿着“皂香膏”弯着腰给我从头抹到脚,并用她那粗糙的双手在我身上来回轻轻搓洗。直至我八岁,母亲才让我自己洗。她对孩子最朴素最纯粹的心愿深深影响着我。至今我和我儿子在小年夜都有沐浴的习惯,只不过原始天然的“皂角膏”换成了琳琅满目的沐浴液。 岁月忽已老,静美一叶秋。千帆过尽,老宅的皂角树在光阴的纸签上记录下乡亲们恬适宁静的生活,依旧鲜活澄明,因为那是流年皂香里的一抹乡愁,是我生命里最有温度的人生况味。 (作者系中国电力作协会员) 责 编 钟 斌 主 编 陈广庆 策 划 胡万俊 重庆晚报夜雨版面赏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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