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副刊 头条大赛（第20季）｜安卡：东山断章

东山断章

文/安卡

一

秋日清晨，月亮还浅挂在微亮的天空，飘荡着的空气是一种淡淡的、清新的、温润的味道，带着黑夜的尾声和白天的序曲。壮观的积云在山顶像缓慢的群鸟，不断变换着飞行的形状。山林还在晨曦中沉睡，淡蓝色薄雾已在江水和东山间轻盈漫步。幽暗隐秘的光线从山顶透射出来，有一种薄纱抚面的欢愉。

你默默地打开门，一个人走向一个古老的名字，一座离你最近的小山。像一种无形指引，不由自主地前往。去看天际日月同辉也罢，去闻山间草木清香也罢，或许，你什么都不为，只是单纯的走向它。目的地与行走的人，应该是双向选择，惺惺相惜。或许，并不是你选择了东山，而是东山选择了你。

二

穿过城市广场，你在晨曦中沿着一条小河前行。

这条名叫“渡河”的河流，仿佛是某种界限。东岸，是东山下曾经辉煌的工业区、老厂房，高耸挺拔的砖砌烟囱，旷日持久的安静着。西岸，是别墅区、是高楼、是新修的宽大广场。

这不是文明的界限，不是城乡的界限，只是时代的一个记号。

河流纤秀，你无数次在阳台上俯瞰过它。河流清澈，水草会在阳光下闪烁。大雨之后，河水浑黄不堪，在两岸繁茂的草木里像一片修长的落叶。在清澈与浑黄之间，你常常会想起一个故事。佛陀路遇小溪，让弟子去取水。小溪浑黄，不能喝。佛陀仍让弟子去取。弟子想做点什么让溪水变纯净。佛陀说：“什么事都不要做，否则水将更不纯净。等等吧。”

等待良久，泥沙沉积，枯叶消失，溪水清澈。佛陀说：“看见了吗？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只需耐心去等。”

路过废弃的厂房大门，像穿越一个时代。护拥着老厂房的，除了硕大的黄葛树，锈迹斑斑的铁门，肆意爬满围墙的杂草，就只有清寂。一些微光从山上斜照下来，你闪进侧面的小巷。

三

这是通向东山的小巷。

两侧是高高的围墙。一面以石砌，一面以砖砌，皆有青苔，连水泥路面也是。条石围墙上突兀地长出一棵黄葛树，根须向下延伸，铁爪般紧紧抓住大地。部分枝干斜伸出来，温婉地倚靠在砖头围墙上。树荫修蔽，天空只是枝叶间透射出的亮光。如果不走近，所见便是小巷的尽头。穿过小巷，一条隐秘的山路，是穿过台阶陡峭的登山步道可抵达的东山。

此时吹过一丝清凉的风，你产生一些幻觉，仿佛这是你熟悉的村庄。你把冒险的童年葬在这里，把浪漫的青春葬在这里，把失去埋在这里，把得到埋在这里。那么，你为什么来这里？

你知道，这不是一条小巷，而是一条时光隧道。更远的，没有尽头。

四

每一座山都是自然的力量在大地上的印记，是无数生命诞生与消亡的见证者，有着洞察自然与人性的通透。

你曾无数次远远地凝视过东山。在世界安睡的清晨，或是大雨滂沱的午后，或是沸反盈天的夜晚。

东山不高，你只需平视。东山很小，整个山体方圆也不过几平方公里，可一眼观尽。东山四周峭壁环绕，山顶平坦，整座山像一只瘦弱的猫趴在江边，挡住江水东去的流势。

你与东山，就那么对峙许久。“山不来就你，我便去就山”，此刻，你站在山脚，却望不见山。

你来，或者说，你回来，你便成了东山的一部分，哪怕以一粒尘埃的方式。

山路是东山的骨骼，曲折但坚韧。因为山路陡峭，阳光从山顶斜洒下来，穿过密林，空气里扬起混合的草木香。

你常听老人们说，明代有堪舆风水之士提出在山顶慈恩寺建塔，开天地之元气，壮合州之文风。于是便有了“彩笔铜龙，欲冲霄汉”的文笔塔。那个仅存在于旧日书籍里图片中的白塔，在东山慈恩寺矗立300多年之后，在上个世纪消逝，连同慈恩寺一起。

五

山路孤独，和你一样。你每向上攀登一步，仿佛就更接近东山的心脏。

而此刻，你站在蜿蜒的东山腰间，平静过太久的心脏，热烈地跳动。浸透过黑夜的眼睛，明亮而开阔。蓝绿色的江水在大地上匍匐着前行，腐朽的树桩细微地滴答着露珠，偶尔的一声鸟鸣划过空寂，唤醒黑夜中不曾谋面的阳光，唤醒大地沉睡的火焰，一丝丝一缕缕的暖意涌出，整座山仿佛被激活了。

你伫立在光芒中心，没有堆积的繁芜，以尘埃的形式，被光芒悬浮。这是你从未有过的感觉，未及山顶，不见众山，却如此身轻如燕。

在山路最陡峭的部分，遇见一位老人牵着一个小孩一步步下山。你们没有交谈，或者你们已经用眼神交谈过了。老人走向晚景的下坡路，是小孩走向希望的路。多年以后，当小孩回望这段路，不知是否如你这般，被滚烫的红尘放逐后，沿原路返回。

六

你在攀爬，风在逆你而行，密林在伸着懒腰轻轻摇晃，世界仿佛以流动的脚步与你相向而行或背道而驰。大自然的世界里，生命安宁地活跃着。

只是，东山依然在这里。和速朽的事物相比，有笃定的安稳。像每个人无边的精神世界，是与现实无关的异乡。

远看东山，你清楚它的轮廓。走进它，你模糊它的轮廓，却能触及它的心跳。这种心跳，和你的脉搏同频。

起风了。先是似有若无的几缕，接着是成片地振臂欢呼，带着石头的秘密、流水的旋律和大地的辽阔，带着庞大的群体生命的呼吸。太阳隐匿在云朵背后，默默地收起耀眼的光芒。风声在密林间留下韵脚，所有的草木便开始呼应。接着，雨声起，风又轻微了些……

这突如其来的风雨，万物舍弃了肉身的废墟，让魂灵都柔软了下来。

你站在东山绝壁处，看所有你掩埋过的事物，被风雨浣净。

(作者单位：合川区美术馆）

责 编  钟   斌

主 编  陈广庆

策 划  胡万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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