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副刊 头条大赛（第20季）｜向军：生生不息的古井

生生不息的古井

文/向军

邂逅这口古井，不禁碰触了思乡的敏感神经，思绪的源泉连绵不绝，在内心深处泛起层层涟漪。

前几天，在渝北乡下叫罗家院子的地方，我发现了这口古井。无碑文石刻，无史料记载。井壁的苔藓，井里幽深的色泽，古韵十足。“至少有好几百年了。她是全村最古老的活物，泽润了好多代人。”村里七十多岁的赵先生盯着古井，不紧不慢的语速，像从井里的泉眼冒出。这个活物，他爷爷的爷爷时就有。二十来户村民，七八代甚至十数代人，一直靠她滋养繁衍。他有记忆起，每天从早到晚，随时都能看到挑水的身影，尤其干旱季节，挑水人更需熬夜排队。

这口古井，聚集着村子的人气，激发着村子的生气。当井里的甘泉倒入每家每户的水缸时，哗哗的声响，唤醒主妇们围着灶台，尽情发挥各自的持家本领。无论有米无米，吃好吃坏，主妇们总有办法，从取一瓢井水开始，原生态的厨房进行曲，响彻整个村子。

金黄的稻谷早已入仓。条石砌成的方形井台，高于稻田水面约半米。圆形的井口里，水量丰沛，水质幽蓝，在稻田中出淤泥而不染。赵先生回忆，当年，村民自觉维护古井周边环境，家禽难以进入古井所在稻田。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把井水戽干，清除淤泥，淘得干干净净，重新蓄满水时，能清澈见底。

古井不远的公路边，一家农户冒出的炊烟，贴着院落和房舍袅绕，向萧索的田园弥漫。每家每户房门紧锁，连通房舍和田地的道路人迹罕至。偶有车辆出入，惊起田里鸭群和大鹅扑腾，穿梭在田埂上的流浪狗放缓四踢，机警地观察着动静…… 村子里的动态，与古井的恬静，构成动静结合的美丽乡村图。

现在，村里的年轻人进军城里，在城里买了新房，安了家。不少老人，辞别古井，跟随子女生活，换个场景，接送孩子，买菜煮饭。留下的老人，故土情节深，他们在四季的轮回中重复劳作，但是，不再像原来那样，一背太阳一背雨地拼命种庄稼，而是把种蔬菜当锻炼。少数勤劳的老人，种上节令疏菜，种上稻谷、玉米、红薯、土豆，一年喂一两头粮食猪，养起鸡、鸭、鹅，供应城里子女地道的老家味道。“有时摘了菜，就近用井水淘淘，仿佛又多了几分乡情。”

自来水进村，打破了原有的生活方式。古井，失去往日的风采，从此沉寂。张家院子的村居民舍，随时代更迭，伴着城镇化的快节奏，仿佛一夜之间，当初的寒舍、陋室，不知不觉就被小洋楼，小别墅替代。血管般的自来水管，钻进每家每户的厨房、卫生间，当初挑过的水桶，默默退出历史舞台，被束之高阁。

古井，在日新月异的村子静守安详。几位自觉淘井人，被岁月涤荡得不见影踪，唯有赵先生，闲着无事时，偶尔独自来到井边，望着幽深的古井发呆。古井，赵先生心里的活物，是张家院子最好的风水之一。

“朱子曰：……邑乃可改，井不可移，安身勿动，守道无亏，所作于人，且宜修之……”城乡可以改迁，但水井不可挪移，井水并不因汲取而枯竭，有水注入也不盈满。君子修身养德，亦应像古井那样，始终如一，不枯竭、不满盈，恒常自己的德行，以至“无波古井水，有节秋竹竿”。这口古井，是千万个乡村老家古井的缩影。

站在古井旁，举目张望，这里的一切，是那么亲切，又那么遥远。我的思绪，像一股源源不断的清泉，涌向渝东南乡下的老家，涌向寨子前那口年代久远的古井。我扪心自问：是不是该抽出时间，怀着检视、总结、反省、感恩的态度，老老实实清淘一下滋养过我的古井。

一口古井，承载着众多乡下人共同的情愫，它像心口上的一道胎记，让人抹不去，忘不掉。

掬一捧古井里的水，细啜慢品，甘甜、清凉的味道丝丝入扣，满口弥漫，沁润着城里的乡下人。

时光如古井，井下是生活的背景和底色，井上是镜面和脸庞，复杂的表情和清晰的皱纹，在平凡的日子里渗透、沉积。岁月的皱纹，在井口微澜，泛起连串的省略号，似乎在告诫背井离乡的人：不能任其向心里滋长，以致成为健忘者、迷失者。

井者，静也。伫立井口，对着井面照一照，内心平静，生命的血液，如井底的泉水，汩汩流淌，井然有序，生生不息。

（作者系重庆市新闻媒体作家协会副秘书长）

责 编  钟   斌

主 编  陈广庆

策 划  胡万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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