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副刊 头条大赛（第21季）｜张鉴：八塘·初夏·十五岁

八塘·初夏·十五岁

文/张鉴

春风呵，虽然草长得深，还是故乡呵！

看着一路上葱绿的草木和庄稼，极为兴奋，忍不住脱口吟出小林茶一的绯句。是的，还是故乡，八塘，我又回来了！

刚到场口，才发现当年的小路已辟成大马路，两边的菜地已长成林立的楼房：食店、杂货店、理发店、电器店等密密杂杂一路铺开。远处还是我的田野、小河和村庄。这个偏僻小镇，不管怎样改换称呼，一直在我梦中，只是更繁华，更热闹了。

在街边店找吃的，这是我一大早就“预谋”好的——一定要回到小镇街边吃小面。当年一毛钱的小面，麻辣酸香，绵软筋道，那滋味还在记忆里反复荡漾。靠好车，找一家小食店，店门口一大锅白嫩白嫩的豆花，柔软得像漂水的绸缎，热腾腾冒着气。我要了一碗小面。挑匀作料，送一口，柔软顺滑，入口味道很好，果真是记忆中的美味。此刻，一位白发老者端着茶盅，悠哉游哉踱进店来。一句话不说，随便找一个角落坐下，自顾喝起茶来，一眨眼功夫，老板就给他送来了米饭、豆花和一小杯酒。只见他吃一口豆花，刨一口饭，然后再从从容容掬一口小酒，脸上尽是闲适与自得。

15岁那年，我去学校的路上，放眼四望，雨后的乡村，一片碧绿，清新得要命。清凉的天空下，一条堤岸护着的小河，悠悠闲闲穿过一望无际的稻田。这是三元河，那时没有护堤，弯弯曲曲，奔腾跳跃如天女随意舞动的白绸带。上学放学，我总是穿越这条小河，脚步如波涛，心情如浪花。

不远处有一座石拱桥，夏天的黄昏，我常和好朋友赤脚踩过河边柔软的青草，奔跑过稻田，到达桥下，坐在石洞中读书。15岁的女孩一路说话，到达后先是笑闹一番，而后静坐洞中，听风呼呼而来。吹过田野的风，也吹过我们的身体和心灵。透过桥洞，看外面的世界，别有一番感慨：我们好小，天地好大；这里好幽暗，外面好敞亮！我的心开始飞翔。先在桥的周边盘旋，看近处河中游弋的鸭子，闪动着翅膀，撒着欢在水面扑腾，“嘎嘎嘎”地叫着，一会儿又游走了。青草丛中，只剩下小虫子“唧唧唧唧”的鸣叫声。再飞过去，碧绿的稻田深处，一群白鹭展翅掠过，几幢乡间土屋点缀其中，房前有高大的树，有火红的花，色彩鲜艳夺目。

看着风景，听着流水风声，少年的心，有一个最大的梦想，那就是翻过闵家坡，走出璧山，走向更大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对我充满了无穷的魅力，正等着我翱翔。

那个时候，我还不会写诗。我的诗是从高中开始练习的。但我确信，诗，已经在那个时候开始萌芽了，乡间的大地已埋下我诗歌性灵的种子。15岁的我，开始喜欢文字，且渐渐着迷，开始偷偷灌溉初夏那片被称为文学的新垦地。

这一切皆因我的语文老师谭老师。谭老师是一位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年轻老师。那时，他才从师专中文系毕业两三年吧。他备课认真，上课极为严肃，又充满激情。不过一下课，我们就能常常见到他好看的笑容。上课铃响了，同学们端坐静候。有时西装革履的他，器宇轩昂，大步流星走上讲台，神色肃然。“上课！”这两个字，像空山春雷，清晰而响亮。他有一口流畅而标准的普通话，声音充满磁性，他的课堂内容丰富，总让我们充满了期待。

我的作文常常得到谭老师的赞美，大大鼓励了我写好作文的兴趣。我暗自开心，自信心倍增。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同校的数学老师赵老师。赵与谭是很好的哥们，那个时候他们都未婚，常常在一起吃饭，喝酒，聊天，打篮球。

赵是一位特立独行的老师，一脸飘逸的大胡子是他的标志。赵老师教数学，就像一个行走在棱角分明的钢筋建筑里，却自舞剑花，一地灿烂的大侠。我想象着他一手擎着函数和抛物线，一手挥动着多彩的文字和浪漫的诗歌。多么协调，又多么迷人！我数学一向不好，有时在问语文题的时候，也顺便问数学。赵老师总是耐心给我们解答。他的谦逊和潇洒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以至于很多年后，我以诗歌的名义再次认识赵老师，一眼就认出了他。八塘中学的记忆，如同潮水滚滚而来，而他过了一段时间也想起我这个“不是学生的学生”。说到八塘中学，赵老师的话都会变得多起来，就像三元河水，汩汩滔滔。他在这所小镇中学生活工作了五年，青春、热血、爱情、诗意都从这里开始，为此，他为这个小镇出版了一本诗集《小镇书》。读到这本书时，真是感慨万千，小小的八塘，在他笔下无论什么样的风土人情都充满诗情画意，这部作品也渐渐成了赵老师的代表作。

漫步校园，变化太大了，楼房全都翻修过。总是发呆，总是恍恍惚惚，总是似梦非梦，总是在回忆与现实间徘徊，身边的老师笑我：“看你重回故乡，感慨多多啊。”仰望着近旁的参天香樟、苦楝，放眼远处的成片荷塘、稻田，可再也找不到以前的旧楼，带我回到从前的教室；再也找不到一条熟悉的小道，还可以去老师那里；再也找不到那棵小树，找到树洞，可以对它说出心中的秘密。没有一种魔法，可以让我倒回时光，重回我的15岁。

回不去了，但我有太阳的信仰，它恒久不变地照着我的八塘，照着我的初夏，照着我永远的15岁。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

责 编  钟   斌

主 编  陈广庆

策 划  胡万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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