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黄海子：父亲的礼物

父亲的礼物

文/黄海子

我和父亲是同一天生日。往年，我皆是叫上弟弟妹妹回老家去与父亲一道过生日。但今年，父亲无论如何都要求来我家里陪我一起过生日。生日这天，一边等父亲从乡下来我家，一边和弟弟妹妹闲聊。

父亲终于到了，背上背了一个背篼。父亲说：“大娃，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我打开扎牢的袋口，拿出里面的东西——一挑不大的挑水木桶。

看着这挑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水桶，我心里一下就五味杂陈起来。站在水桶面前，人仿佛被定格了。

我的父母组建家庭是在上世纪70年代初。父亲是一位建筑工人，常年奔波在祖国的山水之间，母亲则在家务农。

事情起因是母亲的心脏疾病严重到不得已住进了医院，父亲请假回家照看母亲。母亲病情稍微好转，父亲就把母亲从医院接回家来。母亲回家的第一天，晚上我们在一起吃饭的时候，父亲比平时严肃了很多。他对着我的脸，僵硬得没有任何表情。他看着我，语气也像我手里的筷子，硬邦邦的：“大娃，我给你说个事，你妈这个病，是因为操持这个家耽误了治疗，所以已经无法治愈了。如果你们想让你妈多活些年岁，多陪伴我们些时间，你就得担当起家里一些事情来。医生说了，你妈这个病，再不能做重体力活了，以后地里的庄稼，我就交给你三伯他们去伺候，但家里的生活用水，就得靠你挑来用。还有我们自己要吃的蔬菜，到时你妈会教你怎么挖地，怎么种，但这些都需要你动手，不能让你妈再劳累了。”说完，他别过脸去，像是眼里进了沙子，一直用手背揉他的眼睛。他揉了好一会儿，又别过脸来说：“你人小，用大桶你是没法挑动的，我吃完饭就打一挑你能挑动的水桶。”

第二天我放学回家，一挑不大的新水桶豁然出现在我面前。父亲喊我道：“大娃，挑上你的新水桶，我教你挑水去。”

我八岁了，从来没挑过水，出于好奇心使然，我毫不犹豫并爽快地答应着并挑上了属于我的新水桶。在这一刻，我心里觉得有这样的父亲而特别自豪——因为新水桶不但好看，而且挑在肩上晃晃悠悠的水桶，让同一院子的别家的孩子追着来看，脸上一副羡慕我的表情，仿佛我又得到了新的玩具。

但当我来到离家较远的水井里打满水，将水挑在肩上，父亲挑着水走在我后面指点我怎样下脚，怎样平衡脚步才不至于把水桶里的水洒出来的时候，我才觉得我心里那份得意来得太早了。当我跌跌撞撞和父亲挑着水到家里的时候，我桶里的水已经被洒出去了大半，而且衣服裤子被洒出来的水已经浇透了。父亲仿佛并不为我被浇透了的身体担忧，而是要求我跟着他去挑第二挑水。这次他把他的挑水桶放在井边，只跟着挑着水的我，大声地对我喊：“出右脚，出左脚，要小步，腰扎紧，手扶水桶把……”

这两趟水挑下来，我的肩红肿，脚发软。

我换掉被打湿的衣裤后，累得晚饭也不想吃了，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更是不想做，只想倒头就睡。可是父亲却坚决不让我睡觉，而且强迫我吃了晚饭，端着板凳坐在我身边，要求我必须写完当天的家庭作业。写家庭作业的时候，我一边把眼泪包在眼里，一边在心里种上了“恨”父亲的种子。

接下来的几天里，无论我下午放学多晚回家，父亲都等着我回家一起挑水，他并不理会我告诉他我的肩因挑水而红肿疼痛，而是不断地给我强调：“多挑几天，你的肩就不会红肿疼痛了，挑完水也不会感到累，能吃下饭、更能像平常一样做作业。”我心里种下的对父亲的恨不是一般的恨。

当我挑着水能很自在地行走，不再泼洒的时候，父亲的假期也到了。父亲离家回单位那天，我们家的水缸，父亲挑水的水桶以及脸盆、我挑水的小水桶……总之，家里能存放水的容器里，都装满了清汪汪的井水。

父亲见我站在水桶面前不说话，以为我是在惊异这挑陪伴了我走过童年和少年的水桶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于是说道：“大娃，以前我跟你说你的这挑水桶已经被我打破作柴火了，那是我骗你的。其实是我把它拆了，小心地藏了起来。我想在你某个生日时给你做一个特殊的礼物。”父亲接着说：“其实，谁不心疼自己的孩子。你小时候挑水的模样，一直都刻在我心里，甚至做梦都做到你跌跌撞撞挑水的样子……”

父亲说着，声音哽咽起来。我赶紧挽了父亲的手，安慰他道：“爸，我真的以为这挑桶已经变成了柴火，没想到你留存这么好。”我脑子里把过往的日子慢慢重放了一遍。我看到母亲在时，父亲每次回来探亲，每天都在忙家里的事，从来不知道疲倦。而每次离家时，家里能盛井水的容器，都会盛满清亮的井水。母亲离世后，我们都还未成年，父亲则一边当爹一边当妈地拉扯着我们往好日子奔。每次回家看望他，他总给我们一种对生活满意而知足的面容……

倒放着过去的日子，我眼里噙满了泪水。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

责 编  钟   斌

主 编  陈广庆

策 划  胡万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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