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简云斌：书卷多情似故人

书卷多情似故人

文/简云斌

我喜欢阅读。于我而言，阅读就像别的人钓鱼、唱歌、跳广场舞一样，是一种生活消遣方式。不过，阅读对我的影响还是挺大的，如果没有书的抚慰，我不知道自己这一生会过得怎样，人生方向肯定会改变。

我的书架上有两千多册书，各种类型的书都有，文学、历史、地理、哲学类居多。这些书购于不同年代，有的反复读过，已泛黄了，有的粗略浏览过，成色还很新。其中有三本诗词类旧书，对我有着特殊意义。

第一本是《宋诗一百首》（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1983年重印），1984年7月25日购于四川省武胜县新华书店。这是我留存的买得最早的一本书。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我习惯在书的扉页记下购书时间和地点。

那年夏天，十四岁的我考上了武胜县师范学校。接到录取通知，我觉得自己该读点文学书了，就揣着仅有的一块钱，步行十多里路到县城，打算买本《唐诗三百首》。遗憾的是，那时《唐诗三百首》是紧俏书，书店缺货，倒摆着一本薄薄的《宋诗一百首》。我想，管它唐诗宋诗，反正都是诗，就买下这本《宋诗一百首》，书价三角六分钱。那天，我用一块钱买了书，吃了一碗小面，居然还剩下四角多。

源于此书，我读古典诗是从宋诗开始的。那时在乡村，生活单调，闲着也是闲着，有空就打开书来读读背背。欧阳修的《戏答元珍》、王安石的《明妃曲》、林逋的《梅花》、苏轼的《游金山寺》、黄庭坚的《登快阁》、陆游的《金错刀行》等名作，我至今记忆犹新。坦率地讲，该书对我写诗的影响不算太大，只因是买得最早的一本书，所以终身难忘。

另一本是《唐宋词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购于1985年2月，书价一元四角钱，我爷爷为我买的。爷爷是煤矿工人，在合川三汇坝川煤十处上班。因我父亲从小就抱养出去，爷爷并未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但他很喜欢我，经常昵称我为“莽子”。我小时候不爱说话，看起莽乎乎的。

买书那年，我已上中师一年级，大概是为奖赏我考上师范，爷爷带我坐船去湖北看望姑妈。于是，我平生第一次坐上了轮船（坐的是五等舱），看到了三峡。那时，从重庆到湖北，客轮要走几天几夜，我见过暮色中的夔门和晨雾中的神女峰，印象极为深刻。

我和爷爷在姑妈家过完春节，又挤火车从武汉回到重庆，再挤汽车回到武胜。路过县新华书店，我们进去逛了一下。见架上新进了一本《唐宋词选》，我特别想要，但兜里钱不够。爷爷看出我的心思，踌躇了一下，毅然掏钱为我买下这本书。

七年后，爷爷因患骨癌，病逝于三汇坝。他去世前，我去照料，当时我还没谈上对象，他一直为此担心，抱憾而终。幸好，后来我娶妻生子，没有辜负他。爷爷也是个书迷，一辈子住在工棚，却买了几大箱子书，都是《说岳全传》《说唐》《杨家将》《七侠五义》之类，还有一套蔡东藩《历代史通俗演义》，我都看过。他去世后，这些书大多散失，我捡了《五代史演义》和《宋史演义》，至今搁在书架里层。

而他为我买的这本《唐宋词选》，被我翻了近四十年，从青春少年翻到半百人生，书页几乎翻烂了，书脊和封底用胶水粘过多次。拿在手里，像一本斑驳的古籍。由于经常读，经常背，全书三百二十首词，我年轻时大部分能背诵。这本书对我的诗词启蒙意义太大了，通过该书，我了解到词的源流演变，了解到婉约派与豪放派，熟悉了李煜、柳永、苏轼、秦观、李清照、辛弃疾、姜夔、张炎等名家名作。虽然我很少填词，但词的审美气韵，深深影响了我的创作。这本《唐宋词选》，是我书架上最有体温的一本书。

还有一本书必须一提：《唐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3年版、1988年重印）。购于1989年7月25日，地点仍是武胜县新华书店。

1989年，我已师范毕业两年，在武胜一个很偏远的小学校教学。十八九岁的年纪，贫乏的生活，闭塞的乡村，何以解忧？唯有诗书。可每月工资只有四五十元钱，除开生活费和车费，剩不了多少。常常，在书店里呆立半天，看看这本，摸摸那本，就是舍不得买下。这本《唐诗鉴赏辞典》，被我觊觎很久了，但书价在当时简直是天价：十四元二角钱！这已超出我的承受能力，我每次进店都是热切相望，怅然而去。

学校有个老师叫黄永华，他并不怎么喜欢诗，却拥有这本书。有段时间，黄老师和我同住一间宿舍，我经常借这书来看。一想到书不是自己的，我便边看边抄，抄了几个笔记本。

那年7月，学校工作结束后，我领了工资，立即乘车奔赴县新华书店，这次不再犹豫，果断买下了一本《唐诗鉴赏辞典》。啊，我终于拥有了它！

那一刻，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农夫拥有了土地，一个国王拥有了宝座。

这本《唐诗鉴赏辞典》，也是我翻得很熟、很旧的一本书，因为是精装，保存尚好。多少青春时光，都是伴着这些诗度过的，多少梦与远方，只在这些文字中闪现光芒。

后来，我买过很多书，也读过很多书，书架上、卧室里堆满了书，几次搬家时，也扔了、送了不少书。“书卷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明·于谦《观书》），作为读书人，书的故事总是说不完，而这三本旧书，最让我难以忘怀。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

责 编  钟   斌

主 编  陈广庆

策 划  胡万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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