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老高：一封没有寄出的信

一封没有寄出的信

文/老高

时值谷雨节气，细雨像是要拽住春天的尾巴，绵绵不绝。宅在家里，无事可干，我把电视频道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咔咔咔上百个频道翻来覆去换台，硬是难得找到一个自己称心如意的节目，让人很是郁闷。于是，跑去捣鼓书房角落里的“杂包儿”，居然发现一封没有寄出的家信。拿起信封看了看，军用牛皮信封，上面写着我父母收信的详细地址和姓名，落款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某某部队某连。看到这久违的信封，思绪一下拉回近半个世纪前。

那天晚上，连长组织召开全连大会，唱完《我是一个兵》后，学习了从前线传来的战地通报，传达了团部关于整装待发的命令。指导员作了战前动员，要求大家都写一封家信，把想说的话都写上。那个时候，我们除了被子、胶鞋、斜挎军包装着洗漱用品外，就是交叉斜挎的子弹袋、手榴弹和粮食、水壶。另外，每人都发有一个装书籍等私人物品的乳白色条形提包。上前线时，这个提包交由连部统一保管，不随人走的，信就放在自己的提包里。

从战报里，大家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幅幅画面：我们的炮弹打向敌人的阵地，声浪气浪像海啸一样震荡着。炮弹炸处，火光升腾，飞溅的泥土刷刷地落下来。我们的战友有的倒在冲锋的路上，而更多的战友仍握紧手中的钢枪，轻伤不下火线，子弹随着愤怒的目光射向敌人，军旗在山岗上高高飘扬……当天晚上，连里破例延长了两个小时熄灯，大家纷纷趴在床上写家信，没有交头接耳，各人写各人的。因为大家都很清楚，说是写家信，其实就是写遗书。

此时我打开信封，信纸已经泛黄，墨迹褪色很多，但还清晰可辨。大意如下：“敬爱的爸、妈，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了，请你们不要难过，不要悲伤。我从参军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我将用我的生命和热血捍卫我们的国土。现在，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的身体，爸爸一直在井下工作，环境那么危险；妈也快五十了，还那么辛苦，而且你们都有病在身。还有放心不下的就是未成年的弟妹三人，看来，我这个当大哥的，不能为你们分忧解愁了。忠孝不能两全，别怪儿子不孝。爸、妈，现在这个季节，房前屋后的桃树李树都开花了吧，一定很好看，我能想象得到，我们家屋后的方斗山上，肯定是青山翠绿，蜜蜂在漫山遍野的花丛中穿梭忙碌着。我们家的那桶蜂子怎么样？这个季节一过就该取蜂糖了吧。今年喂猪没有？一年到头就靠你们喂的肥猪打牙祭呢。爸、妈，弟妹的学习成绩怎么样？一定要让他们好好读书，将来走出大山沟。向姐姐、二姐和弟妹问个好，告诉他们，下辈子我们再做姊妹。爸、妈，我在部队很好，战友之间就像亲兄弟一样，互相帮衬着，连首长也很器重我，经常让我办黑板报、给全连教歌，锻炼我。吃饭也不限量，我体重都长几斤了。就是熄灯号以后，躺在床上，老想你们。还有就是新兵训练结束时，我还被评为优秀射击手呢！”

第三天我们就出发了，但还没有到前沿阵地，我们整个独立师又奉命立即移防到雪域边疆。我们师特别能打仗，累立战功。几十载风雨，金戈铁马，南征北战，纵横驰骋，谱写了一部逐鹿西北、卫戍西南、雄风激昂、气势磅礴的战斗史诗，被誉为“红军师”和“威武之师”。信，也就没有寄出，但一直随了我几十年。说实话，那些年，我们看见水流花落，也同样知道人生之短暂，生命之脆弱。但我们并没有因此而灰心、退却、绝望，而是向阳而行，冲锋在前。

眼下，正是当年我们带令出征的那个季节。但现在的祖国大地，到处都繁花似锦，人们幸福而从容地生活、学习和工作，因为有一群人在时刻守卫保护着我们的国土、海疆和领空。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时不时地飘落在玻璃窗上，慢慢地向下滑落。收起信，耳边又想起当年那首歌：“再见吧妈妈，军号已吹响，钢枪已擦亮，行装已背好，部队要出发。你不要悄悄的流泪，你不要把儿牵挂，当我从战场上归来，再来看望亲爱的妈妈。再见吧妈妈，看山茶含苞欲放，怎能让豺狼践踏，假如我在战斗中牺牲，你会看到盛开的茶花……”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

责 编  钟   斌

主 编  陈广庆

策 划  胡万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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