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舒舒：寻找陈世伟

寻找陈世伟

文/舒舒

一

虽然董事长素芳是卫思莉的婆婆，但在关于太空火锅城的某些决策上，好似对总经理袁闻更信任。卫思莉多次在家庭聚会上想提一嘴关于太空火锅城的拓展宣传方案，都被董事长淡淡的一句“吃菜”给转移了话题。想再开口，就难了。董事长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声音不大不小，足够所有人能听清：“有什么事和袁闻商量着办嘛。”

袁闻，又是袁闻。

卫思莉心里憋着一团火，不敢当着婆婆的面发，只有对着丈夫发泄。

正陪着双胞胎孩子看《花园宝宝》的丈夫完全不接招。卫思莉发泄了一通，无人回应，只有愣愣地坐着发呆。

卫思莉想不通，就休了个产假回去，怎么现在遇什么事情都要找袁闻商量，芝麻大点的事情也找袁闻，袁闻又不是她亲儿子，袁闻是古小琴的儿子，古小琴已经死了，就算是念旧情，这个照顾也过分了一点吧？就算是她不把儿媳妇当亲人，自己的父亲好歹也是创始员工，虽然不争气，现在在监狱里，但他从来没有亏过太空火锅城，这点情面也应该照顾照顾吧。

这也不怪卫思莉思想发岔，多想，她原来就是火锅城最年轻最有能力的拓展部长。只是休完产假再上班，境遇就大不如前。这前后的感觉发生了变化，这心里的想法自然就多起来。再加上横空出现的“海龟”俞尾——这些变化让卫思莉感到不安。她急需要一个好方案来证明她的回归。

因此，太空火锅城的拓展宣传方案写好后，卫思莉捏在手里都快捏成油渣了，也没下定决心交到袁闻的手中。卫思莉想先从董事长这打开一个缺口，在会上为她说几句话，就算袁闻对她有成见，也会看在董事长的面上考量一二。可董事长根本不接招，让她自己找袁闻。卫思莉回来上班后，虽然还挂着太空火锅城拓展部长的职位，但实权实际上归总经理袁闻统筹。当然，这也是上面董事会的决定。无论是她的拓展计划，还是宣传方案，交上去，最后等来的，都是董事长的一句“开会讨论”。会上，卫思莉讲得舌灿莲花，但在表决时，大家的眼睛都盯着袁闻。

袁总怎么看？

袁总有什么高见？

袁闻呢，总爱用两根手指支撑着下巴，皱着眉头思考。每次，袁闻总根据她的方案说出一堆不可行或需要完善的理由。一说有待完善，或者再议，这事也就搁置了。董事会的那帮家伙，都是看碟下菜的主，无论袁闻说什么，一帮人都频频点头，加之董事长的偏袒——董事长不排除有对袁闻偏袒的嫌疑。这种偏袒除了一部分来自古小琴几十年对火锅城的付出，另一部分也来自对袁闻本人能力的肯定。

袁闻是前一任拓展部长，“太空火锅城”曾经面临“巴渝火锅城”与“火辣辣火锅城”的左右夹击，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袁闻拳打脚踢，奇招迭出，稳住了太空火锅城在渝城火锅界杠把子的地位。在公司决策上，袁闻拥有一票否决权，所有方案都需要经过他的签字才能实施。

可是，这份方案，是卫思莉花了一个多月挖空心思写出来的，而且还当着小荷和旻静的面拍胸脯的。要她放弃，实在心有不甘。目前的火锅城生意虽开遍了各区各县，甚至全国布点，但利润反而没有之前可观。更何况现在的火锅市场风起云涌、瞬息万变，“太空火锅城”虽独树一帜，但若不求新求变，不顺应潮流突破自我，迟早有一天会被其他火锅店反超。

让卫思莉感到压力的，除了火锅城未来的发展方向，还有来自袁闻的压制和“海龟”俞尾的威胁。俞尾这姑娘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语和英语，普通话和重庆话也都能无缝切换，笑容灿烂，对人热情。听说她就是冲着太空火锅城的名头来的，鬼知道她抱着什么目的。

俞尾的到来，对刚从女孩蜕变成妈妈的卫思莉产生了危机感，无论是语速还是反应都比小姑娘足足慢了半拍，思想上也略显滞后。小姑娘还常常给火锅城提一些稀奇古怪的建议。而这些建议，好几个都被袁闻给采纳了。

我一定要把主动权给抢回来。这是卫思莉现阶段无时无刻不在想的一件事。

想归想，可怎么抢？

必须得有一个好的可行的拓展宣传方案，而且比原来的方案有着质的飞跃。

二

说巧不巧，上月，闺蜜小荷带着朋友来吃火锅。中途，把卫思莉叫去。大多认识，只一个年龄在三十多岁的女人是初次见面。那女人穿着朴素，长相平凡，但举止很优雅，说话缓慢柔和，条理清晰。交谈中才知道她是刚获大奖的新锐女作家旻静。小荷谈到旻静写的一篇名为《寻找陈世伟》的文章时，豪气地说：“放心，这件事交给我，我一定会帮你寻找的。”又拍着卫思莉的肩膀说：“姐妹，你也会帮忙的，对吧？”

卫思莉了解到，旻静年轻时曾在重庆生活过，还交了一个在重庆上学的男朋友。男友毕业时，特意将旻静请到朝天门的太空火锅城总店吃火锅，吃到一半，男友却告诉她，要去南方发展，要与她分手。两人在包厢里大吵一架，男友走后，旻静伤伤心心哭了一场，走时还被拦着付餐费。旻静身上没那么多钱。在这尴尬时刻，一个年轻人走过来说，我帮她付。那年轻人不仅帮旻静付了钱，还安慰她：“别伤心，你值得更好的人，更好的人生。”旻静问到哪里还他钱。他说不用还。旻静又问对方的姓名。

年轻人想了想后说：“陈世伟。”这虽然是一件小事，可旻静却一直牢记在心，特别是这篇《寻找陈世伟》的小说获得大奖后，她想找到“陈世伟”并感谢他的愿望更加强烈。

然后呢？你们想怎么做？卫思莉听得入了神。

小荷说：“有旻静姐这么一篇佳作，再配上我这个网红小姐姐，再借抖音里的网友们造一造势，不仅可以帮旻静姐找到陈世伟，我的账号还能吸引一波流量。”小荷向她眨了一下眼睛，“只是……”

“只是什么？”

小荷指着灯光璀璨的火锅城说：“因这个故事是在你们‘太空火锅城’发生的，我直播间必须设在你们这里才有意义，我直播间有好几万的人流量，也算是变相地给你们做了一回广告宣传。”

卫思莉眼睛亮了：“你要我怎么配合？”

“简单，帮忙布置一个直播间，我们一边吃火锅一边直播，同时抽奖，你们赞助两千份粉丝消费券和一顿火锅。”完全没问题。卫思莉是个头脑灵活的人，虽然在带孩子的这两年与社会有点脱节，但没少在抖音直播间买婴儿用品。

此前，也并非没有想过走线上产品路线。但这一提议与袁闻“将火锅城开到只要有中国人”的理念相违背，所以，她一直没敢提出来。但现在不同，有小荷这个网红牵头，最主要是，这个方案是由外部向火锅城发起的，火锅城只要稍加配合即可。

但袁闻……或许是被他驳回的次数多了，居然有点心怯。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死就死吧！卫思莉抱着文件夹往袁闻办公室走，心里给自己打气。刚转过走廊，却见袁闻拎着公文包急步往外走。

“袁总，您出去么？”卫思莉小跑两步。

“思莉，有事？”

“我这里有一个方案……”

“急不急？不急就放桌子上，我马上赶一个会。”

等了一周都没回音。她鼓起勇气又去找袁闻，他又是提着公文包匆匆往外走，见到她，笑笑说：“那个方案我看了，很有想法，”继而抬腕看看时间，“只是太过理想化了，等我从深圳出差回来，再开会讨论。”

听到那句“太理想化了”，卫思莉的心蓦然一紧，勉强浮起一个笑容，答：“好的。”

回到办公室的卫思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办公桌上散乱的文件极不顺眼，随手狠狠一扫，将整张脸埋在臂弯里。

刚走到门口的俞尾看到这一幕，停下脚步，走进门，弯腰将地上散落的文件拾起，眼睛却盯在文字上。

这人未免也太大胆了吧，居然敢当着面看自己的方案。卫思莉猛抬头，一脸怒意，刚想训斥，俞尾已将文件放在了她旁边的桌子上，说：“卫部长，你加班加点就是为了这份方案吧？”

卫思莉又瞪她一眼：“你来找我有事？”

俞尾看着她笑：“我是来帮你的。”

“你帮我？帮我什么？”

俞尾指了指方案：“如果我告诉你，这个方案我之前向袁总提过，但没有通过你信吗？”

“你提过？”

“早在小荷找你之前。”俞尾一脸真诚地看着她：“这件事……不如我们联手吧！”

卫思莉轻咳嗽了两声，定了定神：“你连小荷和我说什么也知道，你在盯梢我吗？”

俞尾哈哈笑：“我确实在盯梢你，因为我对比我优秀的人都很好奇，这有错吗？”

卫思莉看着她张扬的一张脸，明明很讨厌的，可是那张脸上流露出来的真诚和坦然，却又让她有瞬间迷离。这丫头马屁都拍得不同寻常。

卫思莉看着她，俞尾的眼睛好似像幽潭那么深，又好似像溪流那么清澈。

三

袁闻从深圳回来那天，带着他的大学同学乔深。

乔深在深圳混得很不错，离开重庆多年，做梦都想吃一顿重庆地道的火锅。他虽然在重庆读过书，但离开重庆后就一直没有回来过。这次两人在深圳商业交流会上重逢，聊起火锅，居然一拍即合。

袁闻在学校时一直不喜欢乔深，但多年未见面，对乔深的那些偏见早已荡然无存。乔深这些年在深圳的摸爬滚打，早已练得圆滑老到，大方得体，原来小气抠门的习气，或许因为经济条件的宽裕，也有所改变。袁闻在深圳的那几天的衣食住行，他几乎全都包了。两人还谈成了火锅城的合作意向——乔深打算在深圳开一家“太空火锅城”连锁店。于是，袁闻就将他一并带回来考察。

袁闻带着乔深到城里的几个店巡视了一番，回到南山总店已是晚上七点过。乔深被店门外的灯光和气势所震慑，也被店门口汹涌的人潮惊得瞪大双眼，一个劲地啧啧道：“我的个乖乖，这是火锅城还是菜市场啊？这火锅城当年可没这规模，这灯光一晚上要多少电费啊！这排队的人，今晚上能吃到火锅吗？”

袁闻笑：“别太夸张了哈。”乔深哈哈大笑：“哪有哪有，我是真的被震撼了，想不到‘太空火锅城’在你的带领下，这变化如此巨大，难怪现在的重庆如此火，整个网络上都是关于旅游和火锅的话题，搞得我都后悔去深圳了。”袁闻睨了他一眼：“口是心非的家伙，你不去深圳，你现在会过得这么好？”乔深想了想，敛了脸上的笑容：“你这嘴啊，像刀，连让人遐想都不行。”

二人从人潮喧嚣的大堂进了办公室，坐下后，乔深对店里人流仍啧啧称赞。

袁闻放水泡茶，没水，他按了呼叫器：“小任，送桶水进来。”

小任没有出现，倒是俞尾提了一桶水进来，招呼道：“袁总，您回来了。”

“嗯，小任呢？”

“小任调去大堂帮我‘站岗’了？”

“你不是在大堂的么？”

“哦，最近因为要做直播活动，人手不够，人事部将我调到山河居协助直播，您最近长期出差，这里的事也不多，就让我多搭一双眼睛，以后您需要什么就叫我吧。”

袁闻虽然有点意外，但这么小的事情，人事部这边确实也没必要向他汇报。

乔深却歪着头问俞尾：“你们这是在搞直播活动么？直播吃火锅？”

俞尾听问，忙介绍：“山河居包房现在被我们改成了直播间，有网红小姐姐和女作家在抖音直播间找人，不到半个小时，直播间居然就涌进了五万多人——你们快打开抖音进入‘小荷尖尖’的直播间看看吧，简直太热闹了，下面全是上火锅链接的霸屏。”

袁闻和乔深平时都不喜欢刷抖音，两人在俞尾的催促下打开抖音，搜索“小荷尖尖”，直播间里坐着两个装扮精致的女人，边吃火锅边聊天。袁闻认得左边是卫思莉的朋友小荷，而右边的那个女人，有点面熟，似在哪里见过。

小荷对着屏幕说：“今晚上那么幸运，有这么多热心的朋友，帮着旻静老师寻找当年帮助她的恩人陈世伟先生，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陈先生，也不知道找到了他会不会来直播间，但旻静老师的这份心意，却透过网络的无限大，相信定能传递到陈世伟先生的耳朵里，这份感恩隔着久远的时空，让我们感受到了人世间的温暖……”

这女人……袁闻脑中一闪，立即想起来了，望向乔深，这才发现乔深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很怪异。袁闻停住话，转向旁边的俞尾：“旻静要找的这个人是谁？”

俞尾说：“听说旻静老师当年被男朋友叫到‘太空火锅城’吃火锅，却被男朋友分手，走时，男朋友居然连账都没付。旻静老师当时没钱付账，又伤心又尴尬，幸好有一个叫陈世伟的先生帮她把账付了，还安慰她，鼓励她好好生活……”

乔深突然发出一声蚊子似的呻吟，伸手捂住了嘴。

袁闻向俞尾抬了抬手：“好了，你先去忙吧！”

俞尾出去后，袁闻缓缓坐下，抬眼看向乔深：“简直不可思议，居然是旻静啊！”

乔深低着头看直播间，一声不吭，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动着。

四

袁闻想了想，拨通了卫思莉的电话，声音一字一顿：“卫思莉，关于那份线上推广的方案，你不需要说明一下么？”

不一会儿，卫思莉急匆匆赶到，站在袁闻面前，一副无辜的表情：“袁总，请问有什么指示？”

袁闻把文件夹“啪”扔到卫思莉面前：“这个方案什么时候批的？我什么时候答应走线上的？”

卫思莉拿起文件夹看了一眼，不慌不忙地说：“袁总，这方案……你没签字啊。”

“我没签字，那活动怎么在做了？”

“袁总，你误会了，这活动不是我们做的。”

“不是我们做的，谁做的？”袁闻声音明显带了怒气。

“这是小荷和旻静老师做的活动，她们包了我们的山河居，仅仅只是让我们帮忙布置一下直播间，这事是山河居领班俞尾负责的，因你人不在重庆，是俞尾直接找董事长申报的，没想到吸引了这么多人……”

袁闻眉头越皱越紧，目光看向卫思莉，卫思莉住了口，但眼睛并不避他，反而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

袁闻如何会不明白卫思莉那避重就轻的话，居然将董事长都请出来了。很好，卫思莉就是卫思莉，还是曾经那个不服输的卫思莉。董事长叫自己帮忙压一压她的骄气和傲气，让她学会和更多的人合作，前段时间自己还真怕把她压垮了，看来，她已经懂得合作和借力了。

卫思莉看着袁闻，心里想的又不一样，她心里万马奔腾：偏偏这时候回来，而且也不在乎有没有外人在，张口就是一长串责问，问得差点站不住脚。幸好，有俞尾，把所有事情推在俞尾的身上，与我有什么干系？有问题你直接找董事长去。

沉默了一会儿，袁闻突然问：“今晚的直播活动，如果开通线上售卖，你预计能卖多少？”

啊！卫思莉满腹的防备，却换来这样一个问题，顿时失措，“这个，这个……也许有一万多份吧！”

“如果今晚上的直播间没有找到那位叫陈世伟的先生呢，会如何收场？”

卫思莉想了想，说：“网络上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对于未知，观众保持着好奇心，只需要过程，没有找到，或许是更好的结局。”

“如果找到了呢？”

“如果找到了，而他又愿意来直播间，那人流量可能会突破十万。”卫 思莉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一个“十”字，内心的笑有点掩饰不住，唇角往上翘。

袁闻点头：“好，你去告诉旻静和小荷，预播下一场，太空火锅城全力帮忙找陈世伟。”

卫思莉瞬间瞪大了眼睛：“这……这，网友虽都好奇，但可不是傻的。”

袁闻语声微不悦：“思莉，你已经成功吸引了网络流量，难道一场直播就停下了脚步？你要靠什么继续吸引流量？你之前的方案上可不是这样写的。”

卫思莉想了想，瞬间明白了，兴奋叫：“袁总，谢谢你，我马上去转达。”说完一溜烟跑出去了。

袁闻笑笑，一孕傻三年，看来，卫思莉还不是太傻。目光转到乔深的脸上，乔深边看直播边用力抹眼睛，声音嗡嗡地：“好报应，都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简直是罪过。”

袁闻盯着他：“愧疚吗？”

“这不废话吗？”

“你需要当面去道歉吗？”

乔深想了想，苦笑：“如果道歉有用的话——你真的会帮她寻找那个叫陈世伟的人吗？”

袁闻用力点了一下头：“会的。”

乔深哈哈地笑了起来：“确实，这事得趁热打铁，太空火锅城吸引线上流量，无疑就开启了财富密码，从此，数钱数到手抽筋，只是，这么好的方案，此前你为什么没有同意？”

袁闻：“此前没有同意并非真的不同意，而是没有一个好的契机，但现在，契机已经摆在面前干嘛不用？更何况，大环境下，太空火锅城确实需要转型，注入新鲜血液——但帮忙寻找陈世伟并不是仅为了赚钱。”

“还为了什么？”

袁闻将身子往前挪了挪：“为了旻静后半生没有执念。”

“执念？”乔深目光闪动，不解：“你为什么要帮她？”

“因为，我就是她要找的陈世伟。”

“什么？你是陈世伟？”乔深敛了笑容，脸上的肌肉微微收缩，两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然后，指着袁闻笑起来，“怎么可能？你这家伙，也太会打蛇随杆上了，居然连这种炒作的机会也不放过，也不怕旻静在直播间揭穿你。”

“是啊，我明知道她会揭穿我，我还敢站她面前，你说我胆大不？”

某个瞬间，乔深的笑声戛然而止。

门外的风中，一阵浓郁的火锅香味飘了进来……

责 编  钟   斌

主 编  陈广庆

策 划  胡万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