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倪红艳：月光之下

月光之下

文/倪红艳

最近一次沐浴月光，是在小城的西山上吹着夏风享受的。月挂半空，柔软的光亮笼着一层薄纱，罩着整个天地。我仰望东方，感觉月光照亮了我整个脸庞。我专注于一颗颗撒满天空的星星，虽然不那么明亮，却忽闪忽闪地特别活跃。忽然，一颗流星划空而过，好似在星河里投下一颗石子，荡起一波涟漪后销声匿迹。整个西山仍然是月光的天下。

无论是睡着还是醒着，月光从没离开过我。我一直在月光下行走，走了很多年，走得岁月泛了白，我还迷失在月光里。

在月光下，我们玩耍嬉闹。那一年，月光照亮整个村庄的时候，天才刚刚擦黑，大人们遁入屋内，在摇曳的油灯下操劳着。村子被一群孩子闹翻了天，闹翻天的孩子成了月光的宠儿。星星并没有因月光的明亮而隐退。我捂着一个小伙伴的眼睛，却让指缝漏了一条线，他假装看不见，却看见了一切。一个指星星的过去了；一个推车车的过去了；一个翻跟斗的过去了；一个打车轮毂的过去了……在月光下做着各种动作的孩子似乎忽略了月光。其实月光是加入到我们的游戏中来的，不然，孩子们的各种动作便失去了意义，我留给小伙伴的一条缝也会失去意义。凭着手指间的一条缝，月光让他找到了我让他找的人。他欢呼着庆祝胜利时，整个村庄的月光都笑了。

月光一点一点走着，走到半道时，树叶哗哗作响，摇得月光来回晃动，一地斑驳也跟着晃动，月光便在树叶上停留片刻，也许还私语了一番。孩子们凭着月光的影子掐算时间，一个一个溜回家的时候，村子真的安静得只能听见偶尔一两声呓语。月光也安静了下来，拥着村庄进入梦乡。

月光在晚上出没，人们便会在晚上享受月光下能做的事，即使在大冬天寒冷的夜里。那一夜，月光真的冒着寒气，一半在屋顶冷峻地张望，一半在屋檐下沉默不语。隔沟的塬上秦腔响亮的吼声，勾引着骨子里都长着秦韵的看戏人。我和一群人一起踩着冰碴从东塬翻沟向西塬走去，脚下嚓、嚓的声响都被月光听见了。下一道坡，上一道路梁，月光一直不离不弃。我们在沟这边才下坡，月光却提前到了沟那边，在梁上等着我们。一群人在窄窄的梁上爬成一串串影子。抬头望，月光竟然亮得有些刺眼。

秦腔声越来越响，会场的灯光闪闪烁烁，月光不再跟着我们。我们混迹在人群中，月光找不见我们。在秦腔的水深火热里，我们也忘记了月光。

戏唱完了，月光又提前跑到沟边去了，也许它一直等在我们回家的路上。像来时一样，我们还在下坡，月光又提前跑到了对面的梁上。翻过沟，进入村庄，月光似乎放心了，站在村口不再走动。看戏人带着秦腔的韵律，在睡梦中望着月光笑。

那一年，月光还陪着我走村串户地表演社火。正月里的热闹带着逼人的寒气，正月的夜晚一定少不了传统的地台社火。以大地为舞台的表演在关公、张飞和三个小旦的完美组合里传递着古老的乡村文化。关公大刀挥舞，步调不疾不徐。张飞张牙舞爪，喳喳乱叫。小旦蹁跹若蝶，面似桃花。走过一村又一村，翻过一沟又一沟，演出在有月光的夜晚热火朝天。在条条小道或大路上，锣鼓响起时，月光被震得一颤一颤，锣鼓息声时，大地静得只剩下月光。直到每个村子走遍，演员昏昏欲睡，月光也疲倦了，睡眼惺忪。

月光在八月十五的晚上一定只住在我家院子里。树影婆娑处，桌子上的月饼泛着月亮的圆。父亲母亲弟弟妹妹和我一起拥抱月光。月光是爱我们的，它接受我们的拥抱，然后一直温暖地挂在树梢看着我们，看父亲母亲分给我们月饼，看弟弟妹妹把月饼咀嚼出香甜。夜深了，月光西移，留下半边光影守着院子，我们关上房门，会让月光从窗户进入我们的梦乡。

月光有时候会在半夜等着我，等我睡一觉，打开门上厕所，它亮晃晃地站在门外。有时是在夏天的热风里，有时是在冬天的雪地上。无论在哪个季节，月光在半夜的守望总让我感动。半夜里，在月光下，会忘记酷热或者寒冷，会怀疑月光为什么一直守着我们，会欢喜月光的忠诚。月光下寂静的夜似乎没有了万物，或者不知道万物是什么，天地在这一刻似乎很混沌，又似乎很透彻。这样空灵的感觉多年后一直不曾消散。

月光在黎明时出现，一定是在等我们上学。当整个村庄的公鸡此起彼伏地打鸣时，我们一定是睡不住了。不是我们眷恋月光，就是月光惦记我们。走出大门，月光护送我们去学校。月光也护送别的孩子去学校。我们不知道时间，我们只跟着月光走。我们唱着歌儿走到学校门口时，红色的大木门还紧紧关闭着。月光探头探脑，翻过院墙打探情况，最终不言不语，把我们留在大门楼檐下的阴影里。坐在校门的木门槛边沿上，我们会再睡一小觉。等木门吱呀地打开时，我们发现月光去向不明。

我一直没离开过月光，我却很久没见过月光了。我在日渐繁华的城市里，常常想起月光，又常常想不起月光。我其实是不知道在哪儿寻找月光，月光应该还留守在我家的四合院里，等着我回家。

（作者单位：忠县融媒体中心）

责 编  钟   斌

主 编  陈广庆

策 划  胡万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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