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的味道文/黄海子 老爸蹲在地头抽烟,指头搓着土坷垃直摇头:“这土咋泛着股死气,跟咱家咸菜坛子漏了气似的。”我凑近闻了闻,啥也辨不出来。 “你再瞅瞅大深田!”老爸手指头戳得我肋巴骨生疼。“多肥的水田,现在种些劳什子树苗。”风掠过苗圃地膜哗啦啦响,倒像在笑他老顽固。我眯眼想起小时候,是的,那时这块田里青蛙的叫声能把天上的月亮震下来;每一穗稻穗沉得仿佛能压弯扁担;那新米香得——哎,就跟把整个秋天塞进灶膛上的大锅里煨似的。 老爸接着说:“那是多好的一块稻田。把水放干用来撒种树苗就是瞎胡搞。你不知道,灾荒年,大深田一块田的谷子,能养活一个生产队的人。而且这块田很好伺候,只要犁耙了,栽上秧苗,不需要施多少肥就有好收成,而且旱涝保收。看到大深田,鼻子里就满是饭香。这块田的味道就是白米饭的味道。如今人们拿来种其它作物,是对老天恩赐的不敬,是对这方水土的不敬。” 这是多年前,老爸刚退休回乡下老家时,看到昔日的土地已经改变用途,触景生情。 老爸退休后不到半个月,就把我租给别人做苗圃地的合同撕得像落花似的,随风扬了。“这些地都被化肥灌得半死不活的,种的粮食都没得粮食该有的香味。”他叉着腰跟个土地爷似的吆喝。“我要让它们重新活过来,让它们精神头十足。” 老爸二十多岁的时候,被国家招收到水利部门做了一名普通的工人。但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土地,每年探亲的时候,他都要回家来伺候我们的土地。土地,仿佛是他的亲人。 老爸收回土地后的第三年,他打电话招我回去跟他一起给土地上肥。在给土地埋粪肥的时候,老爸很得意地对我喊道:“这粪肥我整整攒了三年,这肥水下地,那些僵板的土地该越来越精神了。” 好家伙,往地里埋粪那几天,全村都飘着股子老酱油坛子味,连村口麻将馆里打麻将的,都改到露天场子去打了。 老爸耕作我们的土地后,每遇农忙我都得回去帮他干活。回城的时候,我的车厢和后备厢里塞得跟搬家似的:新米装在后排的蛇皮袋里,抵着驾驶室的座椅;后备厢还沾着露水的菜蔬豆腐块儿似地码着;副驾驶座下那坛子醪糟,车一颠就汩汩冒泡,甜香味洒得一路都是。过收费站的时候,收费的小妹儿伸直脖子直抽鼻翼。 就这样在乡村与城市间来回,就这样满车满车地拉着我们土地里生长出来的东西。我开始懂得老爸嘴里的土地的味道了——比如后备厢里传出的鸡叫声,那是父亲竹林和鸡坝地的味道;鸭叫声则是那些长满野鱼野虾的水田韵味;而大米、蔬菜、葱蒜发出的气息,当然是父亲汗水洒进那些田土里,得到收成后幸福的滋味;至于土地更多的味道,则是往事、离绪,沉淀下来的农耕文化传承,是割舍不断的老家、乡情。 老爸终于老了,伺候不动土地了。 今年早春的时候,他把我拉去地头,抓了一把土渣子对我说:“你闻闻。”直把土渣子往我鼻尖上抹。“这是开春头场雨的鲜劲儿,混着去年玉米茬子的陈香。” 我拼命抽鼻子,冲进鼻子里却是老爸苍老的滋味。 (作者系江津作家协会理事) 主 编 陈广庆 策 划 胡万俊 重庆晚报夜雨版面赏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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