褶皱里的故乡文/雷丽群我的故乡在长寿西山大洪河畔的五云山,那里有老井、黄葛树、松林、竹影、土屋还有我那慈爱的祖母…… 老井的井口结着蛛网,青苔沿着石壁攀援,像岁月的指纹。四十年前,我十岁的手指还够不着井沿,得踮着脚尖,让竹扁担的铁钩勾住木桶,再缓缓放下。水桶压在肩头,扁担在脊梁上犁出两道红痕,却浇不灭灶膛里松针噼啪爆裂的声音,那是母亲用黄葛树树根熬的药汤氤氲的热气,是祖母藤椅上的旧蒲扇摇碎的蝉鸣。犹记那年,春寒料峭,我淋着雨挑水,桶里的水荡出涟漪,倒映着故乡苍翠的轮廓,听见榕树下传来童谣:“黄葛树,开白花,榕树底下有人家……”抬头望去,四姑婆正抱着竹篮,篮子里躺着刚采的野菌,她笑着问我:“大妹,晓得黄葛树根能治百病不?”我点点头。《本草纲目》里李时珍的记载,竟与祖母的土方子不谋而合。 五云山的轮廓在雨雾中浮动,像幅未干的宣纸。松针落满我的草鞋,每踩一步都沙沙作响,那是大地在低语。老榕树的根须垂入池塘,与游鱼共舞;洗衣妇人的棒槌声惊起一串涟漪,倒映着天边变幻的云霞。最难忘的是那棵三百年的黄葛树,树冠如伞遮天蔽日,树洞里藏着童年偷藏的野果,树皮褶皱里刻着伙伴们歪歪扭扭的名字。有次和阿春打赌,我爬上树梢摘取最顶端的果子,不慎跌入树下的水塘。老水牛甩着尾巴游过来,用它温热的舌头舔舐我脸上的泥水。而今,我忽然读懂了辛弃疾“我见青山多妩媚,我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的况味。 土屋的篱笆外,竹影在晨光中苏醒。爷爷用竹刀削去竹节,竹屑纷飞如雪,落在他靛蓝的围裙上。竹篾在他的指间游走,编成背篓装满新采的野菌,编成席子铺在晒谷坝,编成摇篮摇碎无数个黄昏。还记得八岁那年的端午,爷爷教我编百脚虫(蜈蚣)的竹笼:“一寸竹,两寸篾,三寸笼子装小虫。”我笨手笨脚编了半日,却编成个歪歪扭扭的圆筒。母亲笑着摇头,却将我的“杰作”挂在了屋檐下,说是要“吓退霉运”。如今,在城里看见竹编工艺品,总会想起那句“未出土时先有节,及凌云处尚虚心”的偈语。 十五岁那年,我背着行囊走出五云山。回眸望去,土屋的烟囱还冒着袅袅青烟,竹影在土坝投下长长的剪影,黄桷树的花瓣落满肩头。临行前夜,祖母摸着我的头念叨:在外莫忘故乡水,他乡纵有千般好,不及门前一碗泉。这,竟成了我离家四十年的乡愁药引。 当我站在城市的霓虹中,常被某个熟悉的场景击中:超市竹篮里的菜叶,咖啡馆后院的榕树,或是药房里陈列的黄葛树根制品。那些散落的碎片,忽然在某个深夜拼凑成完整的故乡——五云山的轮廓在霓虹中若隐若现,松针的沙沙声与车流声重叠,老井的井口化作手机屏幕的蓝光。前日收到家乡寄来的包裹,里面装着晒干的黄葛树叶和竹笋干。泡上一杯茶,茶汤青碧如山涧,忽然明白苏轼“此心安处是吾乡”的深意——故乡从来不是某个具体的地名,而是刻进血脉的年轮,是松涛声里的乡音,是黄葛树根熬出的药香,是祖母指尖缠绕的温情。 故乡的刻度,不在经纬度,而在记忆的褶皱里。那些松针、竹影、山泉,早已化作基因里的密码,指引着我穿越四十载光阴的迷雾。正如老井的井水,无论流经多少沟渠,终将回归大地的怀抱。 (作者供职于重庆市长寿区政协) 主 编 陈广庆 策 划 胡万俊 重庆晚报夜雨版面赏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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