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薛梅：归来兮

归来兮

文/薛梅

车在高速路疾驰，窗外风景如画卷流转，光影在玻璃上交错，模糊了现实与记忆的边界。吴晓蓉的邀请点燃了久违的期待——阔别38年的小学班主任钟玉萍老师和同学们，即将重聚，童年的片段，渐渐苏醒。

课堂上，钟老师爱朗读同学们的作文。她会将范文那页折两次，露出一个尖角，方便抽取。我们也憋着一股劲儿，字斟句酌，只为自己的文字能在她的声音中绽放。

1987年的春天，钟老师带着我们搬运沙土，平整操场。阳光炽热，陈卓的小脸晒得通红，她干得比谁都卖力。钟老师挽起袖子，与我们一起劳动。抬头间，阳光在她脸上镀出一层光辉，那一刻，深深地镌刻在我童年的记忆中。

车缓缓停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微卷的短发，娇小的身形，纯净的笑容，还有眼里快溢出的期盼。泪水已在我眼眶打转，我奔过去，紧紧抱住了她，多年的牵挂与感激在这一刻瞬间融化。亲爱的老师，我回来了！

我们相拥着彼此端详。她笑着说：“还是原来的模样。”我拉着她的手，细看她的脸庞，想将她的模样刻进心底。年近七十的她，精神矍铄，优雅如昔。她一直都在学习，退休后更是喜欢琴棋书画，沉浸于诗词与艺术，岁月在她身上沉淀出智慧与从容。她仰头看我，眼神满是怜爱——那是母亲的目光，穿越时间，给了我最温暖的慰藉。

游涛、钟娟、游红、任志强也陆续到来，钟老师激动地给他们每人一个拥抱。大家围坐在一起，看着老师取出一大叠手稿、老照片，还有毕业后同学们寄来的信件，她竟然为我们珍藏了这么多的记忆。她戴上眼镜，一边指着毕业照亲昵地数着每一个同学的名字：“谭波、陈迈、王国兵……”指着王建刚说：“这个叫王什么呢？说普通话那个……”看到戴旭时，她兴奋地说：“戴旭的小酒窝好可爱呀，我给他画过肖像！”

当年我们学习人物描写，她让前排的戴旭站起来即兴为我们做范文：“他对人说话，总是话没开始说，就先笑开了，那两个甜甜的小酒窝就绽放在脸庞……”下课后，大家争相去看他的酒窝，把他弄得脸红红的。钟老师把他的憨萌刻画得入木三分。

班上62名同学，分别38年后，她仍记得50多个名字，这情义，我们怎能不懂。

她又拿出一封信：“李启明当兵时给我写了很多信，这是他用弹壳拼的‘吉祥如意’的贺卡。”一张发黄的照片制成的卡片从信封中滑出，浓浓的思念跃然纸上。

“罗静、甘伟、罗展的作文呢？他们写得那么好，这次怎么没找到？”钟老师一边说着，一边翻着那一叠手稿。这是我们当年的习作，稿纸上斑驳的回形针的锈迹，边缘偶有破损，背面还精心裱了一层纸。她说，每当想起我们时，便取出这些日记与作文，慢慢品读，时光仿佛回到了那一刻。“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慰藉，这是我的孩子们的作文，你们每一个都是那么优秀。每次重读，都会忍不住地想要去批注，我得克制住自己，让这些文字保持最真实的样子”。

钟老师感慨着拿起一本厚厚的日记本：“这是傅漫琼转学时没带走的日记，她记录了每天的生活，这些都勾起了我很多的回忆，她在日记中写道，唐飞这段时间语文学得最起劲儿，张凌利的作文大有进步……我喜欢读她的日记，回忆往昔，我很幸福很满足。”

那些字迹，也唤醒了我们心中的自己。吴晓蓉的《杨科悲惨的命运》秀丽端庄，王峰写的《秋菊》字遒劲有力，张仁智写的登山《最愉快的时候》温润儒雅——字如其人。

从四年级起，钟老师每天中午要求我们练字一小时。她每天都点评有进步的同学，激发了全班的热情。那是意志初萌的年纪，我们在她的引导下，一笔一画练出人生的底色——这是一份珍贵的礼物。

童年的作文里记录了无数细节：汤会均写下《美哉》，记录参观书画展的活动；黄静记录了我们跟随老师参观警犬训练基地，体会“刻意练习”的力量。每逢花季，她领我们赏李花、桃花、菊花，在我们心中种下坚韧的种子。班会课，我们走进工厂、田野、展览馆，或户外观察昆虫和野餐。

一次语文课，突降冰雹，大家惊奇地望着窗外。钟老师微笑宣布：“现在不上课了，大家出去看冰雹。”同学们欢呼雀跃，奔跑至走廊拾起晶莹的冰珠。那天的日记，洋溢着快乐。

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钟老师用背篓背来她从小收藏的邮票。那方寸天地，为我们打开了历史与艺术的窗口，唤起我们对世界的憧憬。她的教育，从不急功近利，以生活为课堂，教我们珍惜他人、热爱万物、拥抱生命。

师者如光，温暖着她的孩子们。童年的我们，沐浴着这样的光芒。“幸福的人，以童年治愈一生”。因为被爱，我们无畏地走过青春。归来，不只是重逢，更是精神的回望。童年的记忆，唤醒我们对纯真的追寻。

回程路上，车内播放起她教我们唱的《让世界充满爱》。夜色深沉，城市灯光若隐若现，心头涌动着一股力量。童年不可重来，但我们可以回望，接过老师的星火，带着童年的赤诚，传递那份爱与信仰。

惜往矣，归来兮。 

（作者单位：行走的色彩工作室）

        主 编  陈广庆

        策 划  胡万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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