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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冯戎:镜里江湖,心外天地

2025-7-6 11:43 |来源:重庆晚报 |分享到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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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里江湖,心外天地

文/冯戎

又一个漫不经心的周日,独坐院中书屋,躺在书架上的眼镜盒,如封存半生的铠甲。虽偶遇蝇头小字或精密图纸仍需借它助力,但更多时刻,我放任世界在眼前流淌成莫奈的莲塘。

那一年,肩章上的星徽还带着边关冷月的粗粝,时值中尉的我第一次郑重其事地戴上眼镜。缘起两则心事,沉甸甸地压在鼻梁上:

一则为,老首长解甲归田后便装还营,我因视力混沌未能主动行礼,自此酒盏相逢必自罚三杯,那杯中晃动的何止是酒,分明是镜片也滤不净的愧疚与遗憾;

二则为,从雨雾硝烟的老山边关骤返繁华喧嚣的重庆,急欲将这“花花世界”看个真切,仿佛镜片是解码繁华都市的密钥。

于是,半生岁月被裁切成方寸镜框间的叠影:近视镜片里硝烟未散、远视镜中笙歌渐起、散光裂隙间人影幢幢,待得渐进多焦镜上身,双目已困在层层叠叠的琉璃迷宫中……直至某日晨起,镜架在鼻梁烙下红痕如戒疤,瞬间顿悟:这“看清”的执念,早已筑成一道隔绝我与世界的“红墙”。

摘镜,卸下认知的桎梏。初摘眼镜时,刹那间,航站楼钢架穹顶的几何线条融成流动的光斑,廊桥边缘的警示黄线被晕染成朦胧色带,远处机翼的锐角竟在视网膜上折射出彩虹般的眩光——这些曾被镜片过滤的“杂质”,此刻却放任感官沉入近视独有的温柔沼泽!

原来,清晰未必是恩赐:当视线执着于辨识肩章星徽的数目,便错失了老兵眼角的泪光!正如同那位近视的“扫地哲人”所悟:抹去地板上发丝的苛求,方能看见家的温暖轮廓。

适应了朦胧视野后,奇迹在失焦处绽放。朝雾观山时,那些山脊线不再是作战地图上冷硬的坐标,倒似青黛色的水墨,在江河晨雾中起伏翻涌,时而吞没云涛,时而浮出霞光,鳞甲般的松林随呼吸簌簌作响。我扶着观景台的铁栏,掌心锈斑硌着指纹,却觉整座山正通过这微颤的金属,把心跳传进我的血脉。

夜灯读人时,三杯下肚摘掉眼镜,忽然满座容颜化开:眉峰凝成墨点,笑窝漾作水痕,朦胧了悲喜疆界,温柔了世间尊卑!老首长举盏的手势却愈发清晰:虎口枪茧、腕骨旧疤、微颤的杯沿银光……无需辨眉目神色,那只手已诉说半生戎马。敬酒时三杯入喉,辛辣中竟尝出释然的回甘。

某日值班夜巡,独坐岗亭,骤雨初歇。远机位引导灯在雨洼里炸成碎金,波音翼尖划过水痕,拖曳出彗尾般的幽蓝弧光;驱鸟炮轰鸣惊散鸟群,如当年高炮阵地震碎云层;亿万雨珠在场道上迸裂,每一滴都映着半架航班的轮廓,亿万次起降在方寸间坍缩又绽放。此刻跑道积水漫过靴底,恍惚见老首长拍桌呵斥:“目中无人的兵当不好指挥员!”当年只道是责我傲慢,而今夜在波音引擎的轰鸣里彻悟:戴镜者见形,摘镜者得神。今日目送铁翼载游子归乡,方知“战神”终要蝶变为人间守夜人!

镜片矫正的是眼球曲率,心镜映照的才是天地本真。昔年边境巡逻,眼镜助我辨敌踪于千米之外;如今闹市穿行,摘镜反让我识人心于眉睫之间。老首长当年责我“目中无人”,而今方懂其中禅机:真正的“看见”,并非视网膜的功绩,而是心魂对万象的慈悲俯仰。

以心为镜,万象在怀!眼镜“戴-摘-悟”的螺旋运动,恰似一次从视觉矫正到心灵澄明的精神跋涉!

(作者单位:重庆机场集团)

        编 辑  杨  雪

        美 编  钟  柳

        主 编  陈广庆

        策 划  胡万俊

        总值班  周 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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