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余明芳：老城记：西门烟火

老城记：西门烟火

文/余明芳

我们的老城，真的很老了，沧桑、沉默，像虬枝盘曲的黄葛树，树皮皲裂成甲骨文的纹路，被大宁河日夜不停地带走多少绵长而温婉的故事。

我们的老城，分东南西北门，东南北门顺河而设，差不多在同一个平面，夏天枕着一条河的清凉，浴着河谷风的温柔。西门坡却又陡又高，小暑，天气更加炎热，日子备受煎熬，立业的人依然会被梦想与责任叫醒,避不开滚烫的空气和大地，年年如此。即便差异这么大，在这里长大的人，都说她是童年的乐园。

太阳累了，便会下山；我们累了，便从鸡头坝、马镇坝和赵家坝涌回老城。人走进南门湾人行老洞子车穿过龙头山新隧洞，燥热去了一大半。一半挖掘一半复建的古城墙根，复古青砖的小巷子，临水铺陈的漫滩路人头攒动。东门“宾作”石刻旁，巫溪烤鱼门店在明清建筑中间。琴键般的石阶下开出些平地，黄昏的小小水码头两边延伸出数百张餐桌，巫溪烤鱼和小吃飘香，食客们微醺着走错座席，快乐本来就是美食的终点。再往前，北门到了，一把木竹凉椅接纳被掏空的身躯，光脚伸进冰冰的流水，小鱼儿爱咬孩子的小脚丫。

要向天空、大自然和自己要回能量和补偿，巫溪小城自有小暑专属的“天补地补人补”。总有一些人远远的关切西门汽车站、西门饭店的灯是否亮着，为下晚自习的学生、坐了几天车的游子，递上茶水、包子馒头，吃饱才更有力气回家呀。

“70年代坐车举家搬回老家前，就在西门汽车站吃了顿家常告别饭。”离开的人，有些情景想忘也忘不了。巫溪自古有水路连着长江，在悬崖绝壁上凿出古栈道运盐到四川陕西湖北；山阻且险，人们用脚踏出千万条曲曲弯弯的归乡路。20世纪50年代有了最早的车站，第一辆停泊的车从巫山由两艘木船并行闯险滩逆流运入车站。1960年到1969年，建成西门车站拱形门窗、折线形屋顶、砖混结构建筑群，诞生了巫溪县规模最大的计划经济时期交通枢纽。

川东北最沉重的山门终于凿开，巫溪西门汽车站，大山孩子新的人生驿站；西门饭店，为归者洗尘为去者送行。无数的人，乘坐万县68运输队的老式客车，摇摇晃晃去了远方，生活从此改变了模样。吞吐的客车让山里山外、县城和乡村互相交融。

旅途的中转站，家常的一餐，一边是90年代西门车站职工食堂开放成待客的食堂，一边是邮电局、百货商店、理发店、旅馆等陆续迁走，车水马龙的西门车站门可罗雀，仅担负水灾警戒期的转运任务。当年的袁家妹儿接过食堂的锅铲坚守西门饭店，没想到这一守，便是三十年。

小暑那天上午，教师进修校两位老教师，邂逅在破旧的西门饭店，临时起意要拼桌。袁家妹儿已是袁大妈，几样招牌菜没有变，老卤猪头、猪脚和内脏拼盘，还是老味道。炒酸水洋芋片、油渣包包菜、豆棒肉丝、大骨炖萝卜，袁大妈提醒，不能再点，多了浪费，后来的人吃不到要遗憾。八仙桌、大圆桌、小茶几，让室内二十来个平方米的空间更加逼仄，勉强容纳了二十来人。11点半准点开席，没排上座位的客人直接进厨房切卤菜，打开折叠小桌支到室外。倘若街沿也坐满，毗邻的小店会提供桌椅，这哪是做生意，分明是乡间来了亲人，借屋食宿，不讲究又特别讲究。

小暑的人补，就是做喜欢的事，吃喜欢的饭菜，见喜欢的人，取悦自己吧。西门车站停满了车。两位老师的拼桌不断添新人，完全陌生的人们放下疏离感，抄起筷子伸向同一个碗盘。

袁大妈十多年前决定只做午餐，下午一点半关门，营业两小时。“开饭店哪能只为挣钱呢！”袁大妈从固定了三十来年的源头购来新鲜的原料，凌晨动手卤制，配料一成不变，过程一丝不苟。不是主厨之前，她不过是个做家常便饭的家庭主妇。饭店的设施陈旧简单，可她说，客人冲吃好而来，其他投入终是负担与多余，时间终会厚待守心经营永不贪心的自己。

心满意足，两位老师和拼客一桌消费刚刚百元，每人付的饭钱比快餐还低。一位小暑后要去孩子的城市，不知何时才能回巫溪；一位要陪孙子上山避暑，秋天方能再见；新相识的桌友说，没想到旅个游，找到自家厨房的感觉。邻桌七八个一看都是小时候摇蒲扇的旧相识，从饭店开门吃到主人打扫收拾时才分手说再见，再见也会很遥远。

袁大妈还要等一会儿，山上老伙计们的菜大概卖完，大盆冰凉的老鹰茶候着，万一有个没吃上饭的，炒份饭，煮一份青菜面条，都不要钱，只要情分。

2014年，中西合璧的西门老车站作为近现代重要史迹及代表性建筑被纳入重庆市第三批文物保护单位。

小暑，老卤锅在沸腾，继续烹煮与烤鱼一样醇厚的乡愁。 

（作者单位：重庆巫溪县政协）

        主 编  陈广庆

        策 划  胡万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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