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刘云霞：一次特殊的家访

一次特殊的家访

文/刘云霞

接到章老师的电话是星期一早上第一节课。她说：“我们班有个孩子不来上学，你能不能去做一下辅导？”她要我与体育组韩老师联系，说所有情况韩老师都清楚。

通过韩老师，得知孩子叫芸熙，女孩，父母离异。她家就在学校附近的小区，我与韩老师约好时间去一趟。芸熙外婆已经得到了我们要去的消息，刚出电梯门，她家的房门就打开了。外婆探出头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悄声告诉我们：“她现在睡着了，昨天有点感冒。”

“芸熙，芸熙……”韩老师忍不住轻声呼唤起来，我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她揉了揉睡眼朦胧的眼睛，骤然发现我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鼻孔里不情愿地哼了一声，立即像只受惊的小猫一样缩进了被子里。孩子是在警惕、戒备和排斥。

“芸熙，我为你带来了一位作家。她是我们学校新来的老师，也是教二年级的。”韩老师弯腰对孩子介绍着。

“你们都出去吧。”我把韩老师和芸熙外婆都请出去，关上卧室门。我用右手轻轻抚摸着芸熙小小的背脊。我希望用抚爱和触摸来消除芸熙的戒备。

我这么做，是我相信“皮肤饥渴症”的学说。皮肤饥渴症（Skin hunger）学说的创立，源于上世纪40年代。当时新生儿死亡率很高，纽约市一名儿科医生要求所有的医护人员每天都要搂搂襁褓中的宝宝，结果婴儿死亡率迅速下降趋近于零。有研究机构指出：和胃一样，人体的肌肤也有饥饿感，也需要食物和水，而进食的方式便是抚爱和触摸。如果皮肤缺乏亲抚和触摸，长期处于饥渴状态，心灵也会陷入孤独的困境。

为人父母都是爱自己的孩子的。作为教师，作为母亲，无论是从我自己对儿子的切身体验上，还是从我所见识的家长对孩子们的言谈举止中，我都能感受到这种浓浓的最真切最无私的爱。曾做过一个关爱留守儿童的班队会，我挨个拥抱了班上的所有孩子们。也许大家不相信，就是那个拥抱让孩子们顿生了好多感慨：闻到了妈妈的味道。所以，我曾在家长会上建议，逢年过节回来了，很久没有看见自己的孩子了，第一个见面礼最好是拥抱，它会胜过很多好吃好玩好看的礼物。

我相信，芸熙正是需要依偎与抚爱的年龄，她妈妈突然外出去打工，她有情绪上的反应是很正常的。

“外婆给你挠背吗？”母亲去世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祖母就这样为我轻轻挠背，常常，我就在她的抚摸中进入梦乡。芸熙勾起了我的回忆。

“不。”脑袋还缩在被子里的芸熙瓮声瓮气地回答。我知道，只要在答话了就好办。

“能告诉我吗？为什么不去上学呢？只告诉我一个人就好了。”

“我想妈妈。”

“你想妈妈，妈妈还会回来的。可是，我也想妈妈，我的妈妈却越去越远了。”芸熙是孩子，我却向她敞开心扉。我相信，在对母亲的情感依恋上，大人和孩子都是相通的。

孩子不说话。于是我告诉她我的妈妈很早很早就因病离开我了。我掏出手机，翻到我妈妈的照片，告诉她：“芸熙看看吧，这是我的妈妈。很漂亮是吧？她在我的心里永远就是那个样子了。我好羡慕你呀，你的想念还会有终点，而我的想念永远没有尽头……”

是的，这时候，芸熙的头探出了被窝。她仔细打量着我翻拍的照片，若有所思。

看着照片，讲着故事，我的眼睛模糊了。芸熙突然激动地告诉我说：“老师，我告诉你吧。2019年9月22日那一天，我的外公也去世了。”

我不敢确定孩子是在对我同情，还是对外公思念。不管怎么说，我触动了她水晶般纯洁的心。

“外公怎么走的？”“肺癌。”

“外公爱你吗？”“爱。”

“你想念外公吗？”“想念，很想念。”

“外公希望你这样天天躺在家里睡大觉吗？”“不希望。”

……

“当时，我妈妈去世的时候，我比你现在还小。有一天，我在家里突然哇哇大哭。我外公问我怎么了？我说想妈妈了。我外公劈头盖脸地给我一顿痛骂，说：‘你就这点出息！’那天以后，我都不在人前哇哇大哭了，我怕被骂‘没出息’。这亲人啊，总有生老病死。我们能够做的，就是活出他们希望的出息样子。”

说到这里，芸熙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她看着我。那只温顺的猫渐渐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力量，荡漾在她清澈的眼神里。

“衣服在哪里？我给你穿上吧。”我真为她的心智聪慧欣喜不已。

“不用，我自己来。”

“芸熙，明天我要送你一本书。我写的书，我要告诉你想念是什么样子。”

“嗯。”

刷牙，喝牛奶，收拾书包，拿饭盒。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芸熙跟着我和韩老师到了学校。我承诺过她，明天送她一本书，我写的书，告诉她想念是什么样子的。

（作者单位：江津区四牌坊尚融小学校）

责 编  钟   斌

主 编  陈广庆

策 划  胡万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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