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已然成家乡——序《雾里梅花江上烟》 文/蒋登科 我知道张昊一直在谋划一本关于北碚的散文集,也在一些报刊上零星读到过他的相关文章。经过几年的积累,这本名为 《雾里梅花江上烟》 的散文集书稿终于成形,让我很惊喜。 张昊是河北人,来自那座被人们戏称为中国最大村庄的城市。从张昊 2010 年秋天到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攻读硕士学位算起,我和他已经认识10多年了。他和我的关系有点复杂。在燕山大学读本科的时候,他有一个老师叫丛鑫,是我指导的硕士。丛鑫觉得张昊及其女友秋娟人品很好,踏实勤奋,善于钻研,具有进一步发展的潜力,鼓励他们报考研究生,并向他们推荐了西南大学。他们两人都考上了,张昊考到新诗研究所学习中国现当代文学,秋娟则考到文学院学习中国古代文学。因为丛鑫的关系,张昊随我读书的时候,我既是导师,又是“师爷”,关键是,我的老师吕进教授还经常给他们举办讲座,弄得张昊不知道怎么称呼了,于是他创造了一个专用的称呼,把吕老师叫“师尊”。这些是我们开玩笑的时候经常拿出来说起的过往,不过想想也挺有趣。 张昊跟着我学习的是新诗研究。他很勤奋,很踏实,领悟力强。我查了一下,他在攻读硕士学位期间,在报刊上公开发表了诗歌理论、评论文章共 13 篇,还利用课余时间编写了一本《中华传统节日·灶王节》,由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对于一个研究生来说,这算是相当不错的收获了。他的学位论文研究的是网络时代的博客诗歌,收集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切入诗歌现场,揭示诗歌发展的新方向,提出一些很有意义的看法。他在学位论文的后记中说:“研一时我有一个小小的愿望‘有良师、有益友、有娇妻’,本来是人生一大目标,却不小心一一实现。”对于一个年轻的学子来说,这已经不是“小小的愿望”,应该算是大大的收获了。 2013 年毕业之后,张昊和秋娟都留在重庆工作。秋娟在北碚担任中学老师,张昊则到了歌乐山的一所军事院校担任文学和写作课教师。大概三年之后,张昊觉得两地奔波实在太辛苦,希望能够有机会到北碚工作。不久之后,他进入西南大学出版社担任编辑,和我成了同事。张昊的文字、文学功底不错,对编辑工作上手很快,策划和编辑了多种文学图书,作者、读者都给予了不错的评价。因为这份工作,他和文学界的联系密切起来,认识了很多作家朋友。 要成为一个好编辑,其实并不容易。还在学术期刊工作的时候,我就在不少场合谈到过编辑的学者化。这不是我提出来的,但我认可。作为编辑,只有自己具有较好的专业功底,才不至于眼高手低,在处理稿件的时候提出的意见和建议才可能让作者心服口服。就像教授写作课的老师,即使把教材读得滚瓜烂熟,理论上讲得一套一套的,但如果自己不能写出几篇像样的文章,学生往往很难从心里佩服你。我建议张昊在做好工作的同时一定要多读书,多练笔,切身感受写作的艰辛,这样才能更好地理解作者,也才能更好地判断稿件的优劣。2017 年 3 月北碚区作家协会换届的时候,张昊被聘为副秘书长,这就更需要他拿出一些令人信服的作品,才能顺利地开展工作。 张昊是真的把我的建议听进去了。几年来,他以编辑的身份撰写了十多篇图书评论,有理论,有解读,有新意,得到作者、读者的认可。张昊是一个具有爱心并乐于奉献的人。在工作之余,他承担了北碚区作家协会大量的日常工作,收集整理协会资料,联系和服务会员,发布各种通知、信息,起草各种申报、汇报材料,填写各种表格,组织和参与协会的活动,深入基层参加文化服务,撰写宣传文稿,记录和总结协会工作,管理账务……俨然是一个称职的“管家”,受到会员的一致好评。2022 年 8 月下旬的北碚山火期间,张昊看到凶猛的山火不断扩散,而那些过火的地方,很多都留下过他的足迹,因此心急如焚的他主动参与了山火救援,连续几天担任志愿者,在高温酷热中沿着陡峭的山路搬运救灾物资。因为太过劳累,再加上牵挂火灾情况,晚上又加班创作,记录山火救援和一线志愿者事迹,导致连续几个晚上失眠。我反复给他留言,叫他注意休息和调整。山火扑灭之后,经过好长一段时间的休整和调理,吃了好几服中药,他才恢复了正常。不过,从这些事情中,我感觉到,张昊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就连北碚的山水都是他随时牵挂的,容不得它们受到伤害。 北碚是一座具有深厚历史文化底蕴的城市,楼房和山水融合生长,道路和森林牵手延伸,文化、诗意和绿色渗透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非常适合人居,具有相当不错的发展潜力。在我看来,北碚应该算是现代城市发展的典型范例之一。在北碚学习、生活、工作了几十年,我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地方,其间有过多次离开的机会,但都被我一一谢绝了。在我的印象中,很多到过北碚的作家、诗人,都以不同的方式留下了对北碚的赞美,使北碚的文化和诗意进一步得到丰富和提升。吕进先生说过“行到北碚必有诗”,他说的其实就是北碚的底蕴和魅力。 来自北方的张昊可能和我的感觉差不多。北碚的历史、文化、山水、绿意都让他感觉到新奇,他更希望亲自去体验,其实这也是一种享受。几年来,他利用周末和假期,和爱人、女儿一起,有时也约上一些好友,走遍了北碚的山山水水。我感觉,他的很多周末如果不是在北碚的某一个景点,就可能是在赶往景点的路上。他去过的有些地方,是我以前不曾关注的,由此也为我提供了一些可供选择的新去处。每到一处,他都会用心观察、体验、感受,记下自己的感想。他还查阅了大量关于北碚的文史资料,现场探访了很多历史、文化景点,试图获得对北碚历史、文化、山水、自然的全面了解和认知。他还善于利用活态资料,但凡在北碚生活时间长,对北碚的历史文化、发展变迁有所了解的长者,只要有机会,他就要亲自去拜访,从他人的具体经历中弥补个人探访、文献资料中存在的缺失,从而形成自己对北碚的全方位感知。我多次见到他在朋友圈晒出了拜访吕进、傅天琳、万启福、王小佳、谭朝春、李少军等长者的信息,也和万龙生、李北兰、吴景娅等和北碚有关的作家保持着密切联系。因为用功,张昊的收获也不小,我经常在一些报刊上读到他写的关于北碚的文章,其中的很多话题是我以前关注不多的,从中受益不小。 我很认可他的这种做法,一方面是做事情有规划,身在北碚,他自然应该熟悉足下的这片土地,感知这片土地的温度、厚度;另一方面,只要认定一件事情有意义,他就会默默地坚持下去。几年下来,他写北碚的散文,居然超过了80篇,从“碚”字的解读开始,写到了北碚的方方面面。汇集在一起,就是这本让人欣喜的《雾里梅花江上烟》。这个题目出自老舍先生的诗 《北碚辞岁》,用来概括北碚,非常贴切,“雾”“梅花”“江”“烟”,既写出了北碚的特色,也暗含了一种心情。我不敢说书中的所有作品在艺术上都很优秀,但它们都是出自张昊的真性情,带着热爱和温度。我没有进行过统计,但在我的记忆中,以一本专门的个人散文集写北碚的,除了梁实秋的 《雅舍小品》,可能就是张昊的这本了。而且,如果我们细读,梁实秋的 《雅舍小品》 涉及范围很广,有很多题材、主题不是专属北碚的,而张昊这本散文集全部都是关于北碚的。张昊和北碚已经达成了一种深度的互动,张昊最近几年 (也可能包括今后) 的创作离不开北碚,而北碚的文化传承、创新也需要张昊这样的有心人。 中国人往往对家乡有着特别的感情,很多作家都创作过关于家乡的诗文。远离家乡的文人思念家乡的作品更是难以统计,有些已经成为长久传唱的名篇。李煜在 《浪淘沙》 中说“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王维的 《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留下了“独在异乡为异客”的诗句;曹雪芹在 《红楼梦》 中留下了 《好了歌》:“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现代学者陈寅恪创作过 《怀故居》:“松门松菊何年梦,且认他乡作故乡。”刘东父在 《桂湖四首 (其三)》说:“休将岁暮嗟迟暮,却把他乡作故乡。”顾随的 《南乡子·岁暮自青岛赴济南》 写道:“常自恨癫狂。错认他乡作故乡。”叶嘉莹在 《和诗六章·莫漫挥戈忆鲁阳》 中说:“经秋不动思归念,直把他乡作故乡。”这些诗句的产生背景、情感取向各不相同,大多数都是作者因为种种原因而流落他乡,很多时候是被迫离开,甚至无法再返回,于是生出了怀念家乡、感叹人生之情。 现在的情况有所不同。随着交通越来越便捷,家乡与他乡已经不是空间距离问题了,如果要说二者的差异,也主要体现在文化差异、环境差异、生活方式与情感方式的差异等方面。现代人身处他乡更多是来自自我的选择,而少了很多被迫的因素,人们对家乡的思念、怀想也和过去不同,少了很多无奈之感。因此,他们很容易融入新的环境之中,甚至在情感上、心理上把他乡真正当成了家乡,用心用情去感受,去了解,甚至去书写。张昊笔下的北碚,涉及北碚的山水林泉峡,涉及北碚的历史文化和自然风光,涉及北碚的生活、工作。我从他的文字中感受最多的是他对这片土地的热爱,字里行间流动的,是他希望尽快地成为一个地道的、合格的北碚人的那种情感取向。在张昊书写北碚的作品中,曾经的“他乡”已经成了新的“家乡”,这让他有了两个“家乡”。曾经的旁观者、新来者,成了一座城市的主人,这其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我在北碚学习、生活、工作的时间比张昊长很多,但我还是喜欢他的文字,这相当于重新走过一遍曾经走过的路,重新感受北碚的底蕴和潜力,重新唤起关于北碚的记忆与梦想。 我曾经觉得有点遗憾,张昊学了几年新诗研究,但他在创作和研究上最终并没有主要从事和新诗有关的工作。但仔细想想,这种转换其实也很正常,他可能对散文创作更有兴趣,或者说散文更适合他的表达习惯。不过,新诗学习对他的散文写作还是很有帮助的。诗歌的敏锐性、内在性为他发现创作素材提供了支持,诗歌对语言的看重使他的散文语言具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尽可能摆脱了过度写实的做法,朴实之中有机智,叙事之中有升华,读完之后总觉得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这种感觉和他的语言方式有很大关系。 无论是题材、语言、主题还是表达方式,张昊都没有在作品中给我们设置难以进入的障碍,倒是不断映入眼帘的新颖的资料,远行的足迹,跳跃的思绪,独到的感悟,吸引着我们不断阅读下去,有所思,有所感,甚至有所悟。因此,关于这些作品的具体内容,我们就没有必要在这里复述了。大家尽可以翻开书页,慢慢欣赏。如果能够安静地坐在北碚的某一处街头、林中、江岸、湖边、公园,或者喝着咖啡、泡着温泉,捧读这些文字,我们更能够感受到作者的用心用情,感受到北碚的无尽魅力。我相信,每一个热爱北碚的人,都可以在书中找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找到自己喜欢的自然或者文化元素。当然,我们也可能会通过自己的切身体会,发现一些未能很好解决的问题——张昊毕竟是一个外来的北碚人——这些问题,恰好是张昊需要在今后的写作中不断修正、弥补、完善的地方。 这不是张昊出版的第一本书,但这是他到目前为止花费心血最多的一本书。作为老师,我要向他表示祝贺,也对他未来的发展充满期待。我又想起了张昊在硕士论文后记中的一句话:“终而言之,‘有良师、有益友、有娇妻’,是我最大的幸运,但愿能持之以恒、守之良久。”其实,一个人找到一个长久甚至终身的爱好很不容易,比如文学创作,我希望张昊在“有良师、有益友、有娇妻”——现在应该加上有爱女,接下来很快就会再有爱女或者爱子——的同时,将自己的爱好坚持下去,“持之以恒、守之良久”,这种坚持一定会让他拥有更加丰满的人生! 2022 年 12 月 15 日 于重庆之北 (作者系西南大学教授、重庆市作协副主席) 责 编 钟 斌 主 编 陈广庆 策 划 胡万俊 重庆晚报夜雨版面赏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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