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周志明：闲不住的袁三婆

闲不住的袁三婆

文/周志明

我出门早，因为要上班嘛。可她比我更早。

冬日的清晨，寒气袭人。当我缩头耸肩走出电梯的时候，她就已经提着几个塑料袋等在电梯口了。袋子里有矿泉水瓶、泡沫盒、铁器、塑料布、小纸盒、旧书废报……这些都是她从小区各处寻出来或是路上捡的。显然，这个捡拾废旧物品的老婆婆，早早就出门了。

我通常不会搭理她，虽然我和她同住一栋楼。但她却热情：“老师，上班了？”我的回复简单得就一个鼻音：嗯。下班回家，会时常在电梯上遇见她。看见我跑过来，她会摁住电钮，让电梯门等我，会主动和我搭讪，说“上班辛苦”，还会在我出电梯的时候道一声“老师慢走”。即便这样，我还是没有好心情。

时间长了，我陆续知道她的一些事。她叫袁三婆，小区的人习惯叫她三婆。老伴去世了，有一个儿子，安家在渝北，上班在江北，很少回来。儿子结婚晚，四十多岁得一女儿，捧上天似的。她不喜欢儿媳，嫌她懒。

善良的袁三婆心里是没有防线的。三婆常常不看我眼色，喃喃自语地唠叨她的家事：比如,儿子反对她收废物，每月给她六百块生活费；她不听，反正独居，没人管得着；儿子很辛苦，干的是力气活，回家还得做饭洗衣侍候媳妇；她不赞成儿子跟媳妇离婚，主要是害怕儿子给孙女找个后妈；孙女特别懂事，读三年级了，成绩在班上数一数二；孙女是读大学的料……

三婆在唠叨这些事的时候，稀疏的头发随着她手势颤抖，脸上横平竖捺的皱纹也会上下蠕动，特别是额头上的那几条，凸显出很强的立体感。有次我问她：“三婆，今年多大了？”她说：“吔，开年就七十四嘞。”三婆说，勤快人不娇气，干啥都有劲。的确，三婆精神矍铄，走起路来咚咚的，很有力道。

三婆是落单的人，在赭色的脸庞下面，她用不倦的脚步，把落单的日子过得像流淌的活水。渐渐地，我对三婆生出好感。

某天早上，我出门晚了些，到楼下才发现在飘雨，想回去取伞又怕误了上班，只好硬着头皮疾走。路上我遇见三婆。她在蒙蒙的细雨中，披一张塑料薄膜，头上还用薄膜扎了一个遮雨的圆圈，一手提一个鼓囊囊的口袋。见我光着头，三婆说：“没带伞呀？”

我应了一声，继续赶路。

三婆大声说：“等等。”她几乎是跑过来的。不管我是否愿意，摘下身上的薄膜就往我身上披。

我推辞。她不允。

我再推。她再披。

我服了。

三婆说：“小心感冒。”

三婆有一股拧劲。

自那以后，我会把家里快递用的纸盒呀、矿泉水瓶呀、废旧书报什么的，统统送到三婆家里。她的家像一个仓库，分门别类地放着不少回收物件。那天，我又送东西上去，她一定要给我泡茶，我拗不过，就一边喝茶，一边和她聊了起来。

我指着屋里的“货”说：“三婆，这些个能换多少钱？”

她显得有些腼腆：“我这工作，挣不到几个钱，搞起耍个。不过话说回来，人不运动不活泛。年轻时我也上过班。”三婆顿了一下，说：“你是文化人，你说，我干的这个行当，算上班不？”不等我回答，她就自嘲似地笑了，笑声很爽朗。她把收废旧物品定义为“上班”，三婆的风趣使我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三婆不喝茶，她说喝了睡不着。她的骨节很大，手脚有力，能够轻松把那些纸箱纸盒踩扁、迭起，捆成一扎一扎的。

我说：“三婆，要注意哟，年龄不饶人，悠着点。”

三婆说：“能动就多做点，都是为了儿子和孙女。儿子挣钱不容易，他给我的钱，我都攥着，一分没用，等孙女上大学或是出嫁的时候，我就一咕噜拿出来，给他们一个惊喜。”

三婆说：“我老了，一碟咸菜，一盘青菜就够了。关键是孙女，花费大，没钱可不行……”

我还想跟她说点啥，却没有出声，因为嗓子发梗。三婆还能等到孙女出嫁的那天吗？

我起身告辞，不能让老人那点满心满肠的期望破灭。我果断地说：“三婆，您是对的。”三婆倚着门框，小孩似地笑了。

冬至不久，一则传闻让我心里咯噔一下，三婆住院了。打听在哪家医院，可谁也说不清楚，我郁闷了好几天。

大约一周以后，我又在小区的路上见到三婆。她比先前瘦了些，仍旧是闲不住的样子，一双手，一手一个口袋……

我大喜过望地上前：“三婆，您可回来了，好了吗？”

她说：“没事，老树抗风，一点小毛病，难不倒劳动人民。”

这天，我情不自禁地抢过三婆手上的口袋，攥在手心，略带激动地说：“三婆，走，我送您回家。”

（作者单位：重庆渝南科技集团）

责 编  钟   斌

主 编  陈广庆

策 划  胡万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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