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古永忠：大舅李开根

大舅李开根

文/古永忠

我很难见到一次大舅，那时我在城里教书，大舅在乡下务农。大舅进一次城得耽误好多农活呢。后来，我带妻儿去了深圳，就更难见到大舅了。

大舅是两年多前去世的。如果不写点文字，再过几年，就没人记得大舅了。我得做点什么，毕竟那些年，我没少吃过大舅种的又大又甜的脐橙，更没少喝过大舅家的广柑酒。

大舅身体瘦小，皮肤黝黑，头发常年蓬松，年轻时还被爆竹炸坏了一只眼。我很奇怪身材高挑长得又好看的大舅娘，怎么会嫁给这样一个身有残疾，老实巴交的农民。后来才知道，最初大舅娘也不情愿，是大舅老实本分，善良勤劳顾家又体贴人的品性打动了她。

大舅虽然瘦弱残疾，却异常能干吃苦，种植养殖样样在行，是村里的致富能手。大舅的几个子女虽没念过多少书，但朴实勤快，一大家子的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这么多年来，我最开心最放松的时候就是在乡下，与大舅一样平凡朴实的农民一起聊天吹牛吃吃喝喝的日子。

春节期间，穿着整洁的衣服，手提大包小包的礼物，走在生机盎然的乡村小路上。田垄深处隐隐约约的炊烟，脚边小草上晶莹剔透的露珠，偶闻几声懒洋洋的鸡鸣犬吠。微风扑面而来，夹杂着独有的农家粪肥和泥土的芬芳，一片人间烟火气息。

正月初几是谁家请客自有约定。临近正午，大舅家的院坝上早已站满了人，有各系血亲，有近邻，有乡贤，也有穿着时尚从外地赶回的打工后生，有满院逗鸡惹狗追逐打闹的小屁孩。此时忙得脚不沾地的大舅也会被几个顽皮的后生逮住空档狠狠调侃几句，然后呢再递上一支香烟并恭恭敬敬地给大舅点上。

农村的午宴总要过了一点之后才能开席。我认为这正是精妙之处，因为只有此时，腹中那种源源涌动的饥饿感，才能让人升起一种对食物的向往与敬畏之心。

毫无疑问，我是贵客，每年回乡都被安排在主桌的上席。乡下人对城里人，对读书人，对公家人，总持有骨子里的敬重。加之作为文科出身的教书匠，酒后就更肆无忌惮卖弄口舌。天文地理，政治经济，逸闻野史，在酒的加持下，添油加醋、娓娓道来，大家听得如醉如痴，频频点头，给大舅长足了脸。乡下人不善言辞，对一个人表示敬佩的方式就是不停地敬酒递烟。早年农村宴席上的传统是喝“转转酒”，即只有一只大号粗碗装酒，由主人或最尊贵年长的主宾开酒，待他喝一口后再传给下一位，依次循转，快喝完时再酙满。我特别喜欢这种质朴的饮酒方式，在双手恭恭敬敬地承上启下的传递中，人性亲情尽在其中。

好酒！好爽！当我搂着大舅肩膀，把嘴凑着他耳边唠叨时候，大舅早已眼神迷离语无伦次了。

几年前，在一众表弟表妹的助攻下，我和妻子终于连哄带骗地把乡下几个舅舅舅娘说服来了深圳。随后的日子每天都忙而不乱，充满了期待。去了大梅沙海边，对第一次见到大海的内地乡下老人，惊喜之情溢于言表，他们不顾天气已冷，脱掉鞋子高高卷起裤腿，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踩在海水里，浪花一阵阵地追逐着他们的笑声……后来，我在手机里翻看他们的照片时，突然心有所动。随即，我便把精心挑选的照片冲洗出来，每一个舅舅家的照片足足装满了两个相册。

突然想起大舅在我家用餐时，我拿出最好的进口洋酒，大舅迫不及待地啜了一口，却暗暗皱了皱眉，又怕被人看见，旋即表情又恢复到正常。我笑着对大舅说：“这个酒怎么样，比您自己泡的广柑酒好喝吧。”大舅尴尬地点点头堆着笑说：“当然当然，转身便一脸愁容……”

寒假回到老家农村，我和妻子去给大舅上坟，在纸钱燃烧的青烟中，在空旷山野回响的爆竹声中，我一言不发，心里空荡荡的。我必须牢记住大舅的名字，他叫李开根，一个很乡土，很中国，很大气的名字！

责 编  钟   斌

主 编  陈广庆

策 划  胡万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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