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李锡琴：野草的智慧

野草的智慧

文/李锡琴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不谙世事的孩子，可曾思考过，看上去纤弱的小草，何以会有“野火烧不尽”的生命力。其实，未必每个成人也都去用心观察思考过，比如我。

一段时间，我在露台菜园里，不停地与一种野草作你死我活的搏斗，这才观察到我差点败给它的原因，让我所具备的智慧大受其辱。

工人从城外运来新土，倒进菜园，没两天，就看见三五株嫩黄色的草尖穿透泥土露了出来。开先，我没管它，有土便有草，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可没等我栽的菜秧活过来，嫩黄的草尖已转绿，并以蒸蒸日上的势头直往上长，叶片株形近似韭菜，却呈黛绿色。

野草稀稀拉拉没几根，且大都为独生，不成丛。我每每见了就用指尖捏着没韭菜粗的茎，往上拔。那茎也太脆，一用劲就断，断了也好，眼不见心不烦。我家那位生物老师借机给我讲课：植物叶子里有一种绿色小颗粒，叫叶绿体，它在光合作用中，为植物生长制造营养物质；叶子上有气孔，像动物的鼻孔和嘴巴，让植物呼吸，并将呼吸进入的气体扩散到植物的各个部位，满足生长的需求……

生物老师讲得很专业，也很细致周全，让我颇受其益——我拔断了野草茎叶，等于切断了它的食粮来源，掐断了它的血脉管道，扼住了它呼吸的喉咙。妥妥的，它是绝对绝对的活不成了。于是，我见一根拔一根，歼灭战的胜利者必定属于我。

可我真是太天真！

那野草不但没减少，反而越拔越多，密密匝匝地争相生长，似在挑衅。

我开始怀疑我对生物老师所讲知识的理解。我似乎发现，被我拔起的每一片草叶，都像孙猴子拔下的一根毛，轻风吹过，都成了一群泼猴儿。

城里的泥土非常珍贵，我得保卫我菜园里的每一粒土。

没问生物老师给学生讲“光合作用”时，是否同时告诉学生“斩草除根”的谚语。事实证明，那草茎实在太脆，光靠拔，起不了根，于是，我找来小铲子撬，决不把根留在土里。

这一撬，才发现野草越拔越多的奥秘——埋在土里的不只有根，还有籽，少的有一粒，大多为两粒，甚至还有三粒、四粒的。连在一根缝衣线般大的根须上，每个籽差不多有枣子核般大。不用生物老师讲，这籽里贮存了丰富的营养，即使茎叶被拔又何妨？甚至，你拔了它，等于刺激它更快地发出新芽，一个籽一株，三个籽三株……我的个天！

发现了野草与我作战的策略，我兴奋又愤怒。之后，每次下铲，我都往深处插，小心起土，生怕把某一粒草籽遗漏在土里。有的太深，撬起时用力过猛，以至于将钢铲撬弯。不大的一块菜地，我持续搏杀了好几天，连茎带籽的俘虏装了大半桶。

我以胜利者的身份站在菜地里，却摆不出胜利者的姿态，反而开始对我的敌人生出敬畏之意。我变换了十数次关键词进行搜索，在网上找到了类似我的劲敌的图片，说它叫香附子。

香附子还有梭梭草、野韭菜等别名。它开花结果像稻穗，它的根系非常发达，难以彻底铲除，被列入全球十大恶性杂草之一。我的个天！因为我斩草及时，没见它开花结果。原来，它为自己备了明暗两条生存之路，另外，那易脆的茎叶，应该也是一种逃遁的智慧。

人类自认为大脑最发达，智慧最高明，列为灵长动物之首。其实，自然界动物也好，植物也好，很多都有着超人类的智慧，一是看你是否有所观察发现，二是看你是否愿意放下人类高傲的头颅去师法它们。在我的菜园里，还有很多酢浆草，先说紫花酢浆草，花粉紫色，美艳极了，可不结果，是怕坏心眼的人采了花没法传宗接代吧。于是，它在围绕根部长了一盘类似于果实的鳞茎，数十成百粒或有余，你想除掉它，却总要遗漏几粒在泥里。

我在农村长大，小时候只是把它们割了背回家作猪草或作牛草，从没有用心，也不懂得去观察与思悟。直到现在，才发现了这些看似纤弱的野草们非凡而伟大的智慧。

我开始反思，人世芜杂纷繁，人生所要经历的，远比香附子与我之斗艰难复杂，那么，我们为自己的生命预设了几条逆袭的通道呢？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

责 编  钟   斌

主 编  陈广庆

策 划  胡万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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