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吴越：网红时代（四）

网红时代（四）

文/吴越

“渴死老子了！”进来的骑手用手拐子抹了下脸上的汗，抓起门口柜台上的茶壶猛灌，满屋服务员也不招呼，似乎不是外人。

俞生的心头却在呐喊，他站起身来，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野狼！”

听到喊声，那个叫野狼的男人疑惑地抬起眼皮，他的眼窝很深，脸颊上有两道深深的槽，但精神饱满，甚至亢奋。野狼只犹豫了半秒钟，然后朝着俞生抬起手臂，伸出一根手指，边晃边指：“俞老板！”

等俞长亮反应过来，眼前的两人已经拥抱在一起，用力地敲打着彼此的后背。

“你还晓得回来！”三十年都在谈笑间，再没有比时间更灵验的猛药，让俞生和野狼间没有了老板和雇工间的隔阂，剩下的只有老友重逢的唏嘘与戏谑。

野狼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来。他望了望锅里头，突然眼睛一瞪：“领班！你给俞总上的啥子锅底？”

话说间，野狼飞快地把大拇指伸进了滚烫的锅里，蘸了一指辣油放进嘴巴里咂摸，把俞长亮都看呆了。

“去，取我的宝贝过来！”他吩咐着屁颠屁颠跑过来的服务员。不多时，一块油纸包裹得四四方方的包袱被拿了过来，在俞生和俞长亮面前解开了一层又一层，每脱一层皮，就有更浓郁的一份香气散发出来，直到剥出来一坨黄桑桑、红彤彤的油块儿。油块融化在锅里，俞生觉得，这次的味道对头了 。

“老油！这个东西是我独家调制的！”野狼的表情里全是得意，仿佛那是一份另类的认可，是男人胸膛上的伤疤。

“这位兄弟是俞长亮。”俞生介绍说。

“俞老板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野狼满口说着，巴掌往胸口上拍得啪啪响，俞生和俞长亮都笑了，终于是回到老重庆的感觉。

“薛老板呢，她没跟你一路？”野狼问。

“嗨，她们两娘母逛来福士去了！”俞生老实地回答。

“嘿，你不跟她们去整尖货，倒跑我这自留地来了！”野狼笑道。俞生这才知道，卫鸣总是眼高手低，搞了一年搞不走，就卖给野狼了，野狼平时招待自己耍摩托的那些兄弟伙就在这里，这也是这家分店保留了这么多原汁原味的原因。

“听素芳说，你跑新疆去了的嘛，说你还是一天不落屋？”俞生调侃道。

“那不是，只要我在家里头，他们天天嫌弃我，说我家务不做当太老爷。店头的事也不准我插手，说我的老配方卫生标准不达标，说评啥子4A级不容易，喊我不要帮倒忙。看嘛，连‘太空火锅城’的牌子都不准我用，说要标准化，嘿嘿，老子故意把那一点弄熄，成了‘大空火锅城’。不去惹他们，他们也莫来惹我，骑摩托轧马路，我一辈子的爱好，戒不脱，他们也管不着——重庆男人耳朵再耙也是有点脆骨的，对不？”野狼边说边笑。

“一把年纪的人了，跑起不累吗？”俞生忍不住问。

“累，肯定累！去年走额济纳旗，跑了三天2100公里，皮都脱了一层！”野狼点点头，虽然抱怨，眼神里却神采飞扬：“但我要是久了不跑，有人要催！”

“哪个催你？”俞生好奇地问。

野狼把眉毛一抬，表情得意极了：“粉丝！”他掏出手机，点开抖音递到俞生和俞长亮面前。

“哟！”俞生眼睛一亮——“渝中一匹狼”，粉丝居然有5万多！那头像照片上的野狼一身黑色皮衣，带着大大的蛤蟆镜，歪着脑壳，确实是一匹不羁放纵爱自由的野狼，谁也不会想到，他也曾是全重庆火锅界首屈一指的掌勺。

“你看，哥子现在也是个‘网红’了！”野狼提劲惨了。

“是呀，‘网红’！”俞生喃喃道，语气里有感叹，也有叹息：“还是你活得通透！”

野狼嘿嘿地笑着：“我只是不像你们想得那么多，我跟我家那个也不一样——素芳她说起要放手，到头来自己还把董事长占到，要我说，放心交给娃儿去做。时代变了，开店的逻辑也变了，不需要我们这些老人家指手画脚！你忘了吗？当年我们搞新概念火锅城，好多火锅老人跑过来说我们坏规矩，说我们卖得贵，说我们环境比味道好，天天说我们要黄，结果呢？”

俞生方才恍然大悟，时代在往前走，时代没有对错，只是我们老去了，固执地留在原地而已。就像这间三十年的老店一样，是时候接受变化了。“这不是最好的时代，也不是最坏的时代……”俞生在心里默默改了狄更斯那句名言。

“啷个回事，酒呢？”野狼打断了俞生的胡思乱想：“难得高兴，长亮兄弟，下午把车摆一摆，陪哥哥们喝两杯！”

“好！”俞长亮也爽快地回应。

野狼于是大手一挥：“领班，两箱国宾，要一箱冰的，一箱更冰的！”

（本篇完）

责 编  钟   斌

主 编  陈广庆

策 划  胡万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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