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拉草 文/周志明 它是父亲从大漠带回的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父亲称它呼拉草。它的茎叶像发丝一样细弱,密密匝匝地挨着,呈病态似的暗黄色泽,没有生气。它垂在花钵的周边,始终耷拉着脑袋。 我家窗台虽然不大,却种有君子兰、杜鹃、绣球花、九里香等。它们姿秀色美、生动灵气,十分讨人喜欢。可它——那位叫呼拉草的,硬是把那些名贵艳丽的花草挤到窗台的角落,占据着显要位置,这让我在不舒服的同时,又生出些许的忿恚。 我知道这是父亲的主意,我不明白他要承袭什么?想问,没敢启齿。我曾试图把这既无观赏价值,又无药理作用,更无名贵身份的野草扔掉。做过一些准备,但是很快就放弃了。当过兵的父亲,脾气不温和,劲头很大,背离他意愿和情感的事,后果我是知道的。 记得有一次,我搭着一条小凳到窗台取东西,不小心滑倒,慌乱中抓断了几根丝线一样的茎,第二天就被心细的父亲发现了。他凶巴巴地把我叫到跟前,拉开架势就要动手,要不是母亲用身子挡住他,我就遭殃了。但他还是把我狠狠地训了一顿,那副严肃的、怒不可遏的样子,至今记忆犹新。 父亲喜欢摄影。有一次,厂里搞摄影比赛,他端起相机,围着呼拉草一阵狂拍。拍完,送到相馆洗成照片,拿去参赛。那时,我已上初中,觉得可笑。摄影作品如果题材没有选好,甭管你如何用光,如何调整光圈和速度,获奖都是不可能的。但鉴于父亲的执拗,我啥也没说。 父亲对这盆植物的情结让我想起不少文人的偏激嗜好,不可理解的是,父亲不是文人。傍晚或清晨,我常常看见他伏在窗台,久久地凝视那位来自大漠的“客人”,轻轻地把它零散的垂在四周的如发丝一般的茎叶捋顺,让它看起来更顺溜,更齐整。偶尔,我还会听到他的嘀咕声,显然,他在跟它叙说什么。 有年暑假,母亲歇了小店,父亲把他几年的休假凑到一块,我们一家三口回了一趟河北老家。我们计划一个月返回,谁知,那年夏季特别热,烈火似的太阳炙烤着山城大地。亲戚们打电话来,直喊受不了,叫我们缓一缓再回来。于是,我们又在北方待了一个月。回来后,我发现,窗台上的奇花异草都被烤焦了,昔日的“公主”和“王子”们死得很惨,残肢断臂横七竖八。 然而,唯有呼拉草还在,还活着,依然是暗淡的黄,依然是羸弱的瘦,依然是细细软软地垂在花盆的周围。 这让我惊诧不已,呼拉草是高寒植物,傲雪凌寒抗风暴是它的本领,可它是怎么扛过山城火一样的酷暑的? 父亲当兵的地方,地图上是找不到的。那是一个极寒之地,沙尘风暴肆意横行。方圆百里杳无人烟,寸草不生。父亲说,在那里,不管什么美丽名贵的植物都无法生存,连侥幸存活的机会都没有。只有呼拉草,它伏着身子,紧贴地面,目光炯炯地、始终如一地、毫无变色地蔑视风暴和严寒的酷虐。 可惜,那阵的我,无法透彻地理解父亲。后来历经的事情多了,才逐渐明白,父亲是把呼拉草当成了自己——当成了在哨所顶风冒雪巡逻的自己。在他看来,矢志不渝的坚贞和刚强是他和它的生命写照。 我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寒冷的夜里,父亲会突发疾病离去。他一向健康,这一突发变故,让我和母亲都喘不过气来,人像傻了一般。父亲走时啥也没来得及交代,我想,要是能,他一定会再说一些关于呼拉草的事。 第二年,我家老房子要拆除。乔迁是在清晨,雇的是一家搬家公司。对窗台上的花钵盆景,工作人员照我的要求,都小心翼翼地搬走了。最后只剩下呼拉草。 母亲犹豫一阵,说它年生不短了,早就过了生存期限,丢了吧! 我挥挥手,工作人员就走开了。出门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它孤零零地呆在空空的窗台上,依旧是从前的老模样。我突然有些伤感,耳边响起推土机的轰鸣声,看见瓦砾像潮水一样涌来…… 我倏然返身,毅然决然地走到呼啦草跟前,将它揽进怀里,紧紧抱住。然后,大步走出了房间。 (作者单位:重庆渝南科技集团) 责 编 钟 斌 主 编 陈广庆 策 划 胡万俊 重庆晚报夜雨版面赏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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