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黄海子：“查无此人”的故事

“查无此人”的故事

文/黄海子

我们每一次同学聚会，都要请上当年教过我们的老师一起。我们是1987年初中毕业的。我们这届初中生，因为改革开放后农村逐渐富足起来的原因，学生特别多。我们班就有72个同学。

像我这种初中毕业就进入社会的学生，岁数都不大。最大的也不过17岁。这个岁数的学生，脑子里满是梦想。可当踏进社会面对真实生活的时候，被生活的琐碎全都打碎了，因此都显得十分迷茫和失落。

正当我陷入迷茫，不知怎样面对生活的时候，我收到了我的语文老师来信。他似乎完全知道我毕业后的心理状态和生活状况，因此他的信里，真实地勾画着我当时的心理状况，以及我当时的生活模样。他还在信里告诉我说：“你有写作的爱好，但要想成为一名作家，你首先得面对生活给你的一切，学会细心观察它、体会它、包容它、改变它……好的作家是给人们创造新世界的人。对了，学校看起来是学习知识最好的地方，但是，只要你愿意学习、肯学习，其实哪里都是学习知识的好地方……”信的最后，他给我开了一串书单，说是如果经济允许的情况下，我都可以去买来或者借来读，说是读了以后对我今后的日子一定有帮助。最后，老师与我约定，我们每周通信一次。

我如约。因此，我常常把我在生活中生出的苦恼迷茫告诉他，他则回信给我分析我苦恼迷茫的缘起，又建议我该如何处理这些苦恼迷茫的方法。有时候，他也会把他正教着的学生闹出的调皮趣事告诉我，问我像不像我们在学校时所闹的一样。当然，他常常会在信里问我，他给我列出的书单里的书，我都读了多少。我如实回答他，同样把读书后得到的“新”世界告诉给他。

后来，我跟当时大多数青年一样到南方打工了。在打工居无定所的日子里，我同样守约着给老师去信。信里，我依旧告诉他我生活的琐碎，新得到的迷茫痛苦以及刚读的新书得到的心得。我同时告诉老师，我暂时居无定所，怕收不到他的回信，请他暂时就不用给我回信了，等我安定下来的时候，才给我回信。

但不管老师回不回信，心里都想着——他在看着我，指导我。

后来，我的信却被一次一次地退回——退回的信封上一个鲜红的邮戳“查无此人”。但为了找到老师，我就给曾经教过我的，还在学校的老师分别写去了信。但我写的信也被全部退回，退回来的原因依然是“查无此人”。

我非常懊恼和伤心。2013年教师节前，我得到我们曾经的班长的电话，告诉我说：“我们班不管是上海还是深圳的同学，全部都要在教师节回江津来。教师节这天，我们班邀请曾经教过我们的老师一起开第一次同学会。”电话最后，班长提了个特别严肃的要求，并不断强调：“一定把毕业后老师曾经写给你的信，选一封带回来，同学会上有用。”

我到会场的时候，迎接我的班长告诉我说：“你是倒数第三个到的同学，我们班72个同学，还差两个就到齐了。”我和班长正在寒暄，倒数第二与第一也到了，我们一起进入会场。

我们曾经的任课老师们戴着红花坐在主席台上。岁月给他们的沧桑都化成了慈祥，全部堆在脸上。

掌声里，同学聚会的内容一项一项地进行。进行到最后一项内容的时候，主持人学习委员拿着话筒对台下坐着的同学喊道：“请同学们全体起立！”然后说：“请拿出你们带回来的一封，毕业后老师曾经给你写的信，举过头顶，挥舞起来！”然后给台上的老师鞠了一躬继续说：“请我们的老师代表，我们敬爱的语文老师给大家讲《查无此人》的故事。”

“……这是我们从当上教师就立下的规矩，凡是从我们手里毕业的学生，毕业后我们分别都要给他们写信。继续上高等学府求学的，我们就去一封祝福勉励的信；毕业后就走进社会面对生活的，我们一直写到‘查无此人’为止。是的，你们毕业后经过一段时间对知识的求索，对生活的认知，你们都成熟了。对世界有了你们的认知和理解。你们不再需要我们写信鼓励、引导你们。我们更不能左右你们的思想和认知。因此我们决定给你们‘断信’——因此你们最后都得到一个‘查无此人’的结果……”

老师在台上讲着，我们举着手臂轻摇着手里的信。不知是哪个同学发出了抽泣声，抽泣声一下传染开，淹没了台上老师讲“故事”的声音。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

责 编  钟   斌

主 编  陈广庆

策 划  胡万俊

重庆晚报夜雨版面赏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