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溪花袜底板儿

文/余明芳

“女花花儿，莫玩哒，回家扎花袜底板儿。”巫溪小女娃，爹娘的“女花花儿”，不是绣铺盖、枕套，就是扎布兜兜、花帕帕儿，“刻入基因中的抑扬，流进血脉里的婉转。”挑花、出嫁，在细微的方格中攀岩、追问、自答。

《山海经·大荒西经》讲过灵山十巫，“大荒之中，有灵山，巫咸……巫姑……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爰在”。《山海经·海外西经》记载，“巫咸国在女丑北，右手操青蛇……”巫溪人如活在《桃花源记》，含含糊糊认为自己从《山海经》中的巫咸国来。

“巫”有指巫师，能与天地沟通的人；也有认为“巫”是一种文化，或人类历史进程中某种小众存在状态。从字面上掰扯，上一横为天，下一横是地，中间一竖顶天立地，男人女人并立于天地之间。女先祖巫姑，另一个区域的女娲娘娘“右手操青蛇”，她的左手想必拈有细针和丝线，在巫溪女人骨髓中镌刻下绣花的本能，缝补残缺，让世界温润。

“巫”在我们跟前，则是神农架的余脉，华北、华中和狭义的长江流域地区唯一的一块加里东褶皱、重庆最高峰阴条岭麾下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冰川时代动植物共生的实景。也是一脚踏在祖国雄鸡版图渝陕鄂三省市交界处“鸡心岭”独特位置；与大溪文化遗址一溪之隔的老鹰茶故里“野鹿窖”，那未曾揭开的神秘面纱。大宁厂山间自流盐泉眼、尚存最大的荆竹坝悬棺群，都是大自然和先人共同绣出的古老画卷。

为什么“巫”后边是溪呢？而且巫溪的河，叫溪。小溪、长溪、双溪；东溪、西溪、前溪、后溪；庙溪、汤溪、梅溪，遍地美丽的河溪。高高远远的红池坝草场，喀斯特地貌深处有夏冰洞，悬冰如钟乳石般，于盛夏才慢吞吞地融化，生成一路向西的西流溪，如卧龙在蓝天白云羊群和草甸之间，曲曲折折讲述山高水长。

绣花，是岁月长长的溪流中，巫溪女人遵从自然历史启迪，选择出生活和生产的样子。主打在各种素的底色上挑织正的、斜的十字架，又名“十字花绣”“十字挑花”。把“万寿纹”“喜字纹”“祥云纹”“八角花”“龙凤呈祥”“鸳鸯戏水”满满当当挑织于足下，初始的模式总是硌脚，摩挲穴位经络，承载男人与岁月比拼血性，走难走的路，扛难扛的事。

“我们的女花花儿莫要被十字架套住。”父母容我被一位叫未知的猎人俘获，喷发出对另外空间夸张的信任感与狂热的执行力，从有限的书本、对话与故事中，开拓出虚拟的跑道、航道，努力闯入另外的通道，遇见另外的一个人，走远、更远，看不见的力量，舍得下的简单。

追逐想象的完美，错过平常的机遇，孤独的逆行。数十年过去，圆圆的竹花绷，化成一轮皎洁的满月，落在姐妹的脸前，她们翻飞的巧手，生娇花生双燕，样子那么动人、丰满。而我在悬而未决的人生旅途，也曾为陪伴我的人，黑夜接着白昼编织过各式毛衣，但却从没偷量泥路上的脚印，剪出底样夹于书中，酝酿着做布鞋、袜底板儿美妙的事情。

数十年前的我，一定跑过来关注过我现在的心情。蛇年小长假最后一天，我看见他鞋底垫着那双火炬图案的花袜底儿，边缘破损，图案不全。这些年一路舍离，可他偏留住这双我用半年时间扎成的花袜底板儿，隔现在30多年，针扎破我的手指，血滴进过花中。

巫溪女花花儿，安静的绣娘，扎出花袜底板儿，男人永不认输认穷的力量，填不完的空白，诉不尽的祈求，一篇又一篇答卷。2021年5月，挑花（巫溪嫁花）被列入第五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巫溪嫁花，喜花、婚嫁挑花，心中向往什么就绣什么，牡丹、莲花、凤凰、鸳鸯、雄鸡、观音百子、喜上眉梢，福如东海，终成风景和文化。

清楚记得小时候，挑花要数纱，第一双白粗布铺面的花袜底板儿因此半途而废，我的绣花人生知难而退。出现方孔定位的底布后，挑花难度急转直下，我买回七彩线，以碎布和粉浆成布壳，裁剪、垫面、卷边儿成型，接下来斜行搭架定位，从袜底部正中起针，走十字架扎出的第一朵花，背面乱得不可开交。第二朵花，依次绣完每一种颜色，不断补位润色，渐渐正面反面均成满幅画面。巫溪嫁花古老的图案，融入时代故事，相思着的溪，摘得到的云，见不着的人。

长辈言传身教，我们耳濡目染，但血脉中的技艺似乎在我们这一代被阻隔。还好，遍地清丽的溪依旧流淌，巫姑的传人、巫溪嫁花在迎风生长，多好哇。

（作者单位：巫溪县政协）

主 编  陈广庆

策 划  胡万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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