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卫洪：又到渝榕换叶季

又到渝榕换叶季

文/卫洪

转眼间，山城春色已离去，取而代之的是初夏风情。感觉冬装才收进衣柜，短衫就要迫切地归来，渝州的春天就是如此来去匆匆。连续数日的艳阳高照，午间散步便在广场那几株黄葛树下打转，几片黄叶飘落，哦，又到了它换叶的时候了。

黄葛树在植物分类上名为榕树，属于桑科、榕属，常见有大叶、二叶和柳叶三个品种，大叶黄葛树、柳叶黄葛树均不耐寒，难以适应低于5℃的环境，大都生长于热带，而二叶黄葛树则有较强的耐寒性，川渝及鄂湘滇桂大部地方均有它的身影。巴蜀地区很早便有关于黄葛树的记录，北魏郦道元《水经注》中有“江水又东，径黄葛峡，山高峻险，全无人居”的记载，虽然今人对黄葛峡的具体地点尚有争议，但其在重庆地域已是共识。宋代《图经》中又提到重庆南岸涂山脚下的“黄葛渡”。曾任四川学政的清人吴省钦著有《黄葛树考》，指出巴蜀方言中“葛”与“桷”同音，故常写作“黄桷树”，可见清代黄葛树与黄桷树便同时被世人所采用了，黄葛是本名，而黄桷是因读音讹化而成。

我生长在乌江边一座小县城，在还没有城市绿化意识的年代，县城中那几十株浓阴如盖的大黄葛树便深深印入脑海，以至自己认为，在我所常见的植物群体中，若论树龄和树冠，必定首选黄葛树，因为年轮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黄葛树真的比比皆是，而树冠达亩的大树也时有所见。来到中心城区，更是眼界大开，两江四岸的公园步道、街头巷尾，举目望去，都能望见其熟悉的身姿，而黄葛垭、黄葛坪、黄葛渡、黄葛古道等等地名景点，更为山城人所熟知，可见山城人与黄葛树的密切关系。儿童在黄葛树上攀爬嬉戏，市民在黄葛树下品茶聊天，小鸟在叶间纵情鸣唱……黄葛树既是山城的一道特殊的景致，更成为山城人一股特别的乡愁。尤其是它那独特的外露根系，曲折盘绕、刚毅遒劲，把传统重庆人“不屈”的人格秉性和当下渝州城“坚韧”的城市精神展现得淋漓尽致，可见它早已将自己与这座古老而又新潮的城市深深地融合在了一起，正基于此，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就被确定为重庆的市树。

黄葛树属于冬青物种，其春天落叶的特性与常见的落叶乔木秋季落叶模式大相径庭。其根源是在长期进化过程中为确保物种自身的生存繁衍而对光照、温度、土壤、水分等环境条件剧烈变化形成的生理应急反应，最终通过生理记忆固化为植物的生理特性，重庆地区黄葛树集中于春夏之交的3至5月落叶，也正是当地气候变化明显的季节。十多年前我便观察到这一现象，曾作有一绝《见榕树落叶》，诗云：日昏云气急，榕叶乱行空。未惧严冬厉，怕吹三月风。无独有偶，在1200年前的柳州，一位名叫柳宗元的贬谪诗人，也观察到榕树落叶的现象，并作《柳州二月榕叶落尽偶题》，诗云：宦情羁思共凄凄，春半如秋意转迷。山城过雨百花尽，榕叶满庭莺乱啼。柳州远在渝州之南，季节回归更早，榕树在农历二月落叶当属情理之中。

黄葛树还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落叶与新叶之间无间隔，几乎是即落即长。本来十分茂盛的大树，全身树叶仿佛一夜之间便枯黄落尽，突兀枝丫，又在一夜之间枝繁叶茂，苍翠欲滴，正由于这种时差极短的换叶技巧，经常出现相邻两树一树叶黄如临寒秋、而另一树则翠绿似遇暖春，甚至存在一树中的不同枝干呈现落叶时差，一边黄一边绿、一半空枝一半密叶，在山城的夏初时节形成一道独特的景致，正是这种现象，让民众惊叹不已，产生黄葛树一年四季都在换叶的错觉，并流传着什么时候栽种什么时候落叶的说法，从而赋予它感恩被人栽培的美好习性。这种说法并非空穴来风，清人陈聂恒曾在今四川宜宾一带任知县，在其著《边州闻见录》中有云：“蜀多黄葛，宜宾学宫前的骑墙树便是如此，其根未触及地面便已合抱。此树若在某月种下，便会在每年此时始发新芽。”这或许正是这一说法得以传播之滥觞。针对坊间这一说法，西南大学园艺园林学院与重庆市风景园林科学研究院的科研人员曾于数年前开展了一项研究，针对北碚区黄葛树的落叶期进行了详细统计、分析，得出结果为“该区黄葛树的落叶期及完全落叶时间点均集中在当年3月中旬至5月中旬，尤以4月中下旬为集中落叶期。”通过数据得出了黄葛树的落叶期与移栽时间无直接关联的科学结论。

民间对一些自然现象按照人们的意愿赋予其美好的寓意，无可厚非，也是民间文化的生动源泉。但是，如果一些不辨事理的所谓专家学者，非要以科学的名义去帮其站台，倘若一位鸟类学家要去证明七夕傍晚喜鹊少见的原因的确是飞去银河边搭鹊桥，那就让人匪夷所思、贻笑大方了。‌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主 编  陈广庆

        策 划  胡万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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