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祝绘涛：青青洋槐树

青青洋槐树

文/祝绘涛

张洋槐！看到这个名字，我说不出的惊讶，那一瞬间，我几乎忍不住想笑了！是呀，在一大堆极富时代气息的名字中，突然蹦出这么一个充满泥土味的名字，我很是诧异。

我悄悄瞟了一眼座位上的男孩，他乌黑的头发，干净的脸庞，跟任何一个城里孩子无异。可是，他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特别的名字？如果不是在考场上，真想问问他名字的来由。

当我在考室后面落座的时候，我还在想着那个名字，洋槐，多么熟悉的一种树啊，我向窗外看去，教学楼边只有一棵苦楝树开着梦幻般的紫色小花，细小的花瓣洒进了楼道，散发着淡淡的芳香。我收回了目光，城市里鲜有洋槐，这种树只属于大山、属于田野。我无端地猜想，那个叫张洋槐的孩子，他的家是在乡村的，他妈妈怀着他的时候，看见院子前的洋槐开了满树雪白的花朵，那一串串洁白的花穗，像是春风中一串串响亮的笑声，这个妈妈爱极了这生机勃勃的洋槐树，她在心里盘算，如果生个女儿，就叫槐花；如果生个儿子，就叫洋槐。后来，她生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儿子，她眉眼里都盈满笑意，冲着那个孩子喊：“洋槐，张洋槐！”

当然，这只是我瞎编的故事，那个孩子名字的来历我并不知道。但是，我对洋槐树的思念，却一寸一寸地在心里蔓延开来。

在我小时候，我的家是在一所山顶上的小学校里，一条蜿蜒的石板路，通向远方。在石板路旁边，有一处陡峭的斜坡，斜坡边就生长着一大片洋槐树。其实，洋槐树平时并不讨喜，它树干漆黑坚硬，树枝上还长着尖尖的刺，若不小心被刺一下，也是蛮疼的，所以孩子们也不大靠近它。可是，一到春天，那完全不一样了啊，默默无闻的洋槐树，开出了一串串洁白的花朵，每一朵花，像张开的白色小翅膀，小翅膀下面还伸出了娇嫩的花蕊。洋槐花质地细嫩如绸，散发着诱人的甜香，摘一朵，扔进嘴里，轻轻一嚼，顿时感受到一种清甜的滋味。桃花、梨花、梨花什么的，都不能随便摘，那是要结果子的，要是偷摘了一枝不小心被大人发现，轻则是一顿臭骂，重则是一顿好打。而这洋槐树，山林里、田野里、小路旁随意生长的洋槐树，谁会在意呢！洋槐花，想摘多少就摘多少。在洋槐花盛开的时节，孩子们每个人都有摘花的自由。大的孩子小心避开尖刺，爬上洋槐树，用镰刀勾过那一枝枝花穗，砍下来扔下去，下面的孩子奔跑着、拾捡着，撸下大把大把的花朵，扔进嘴里，我们的头发里、衣服上，都染上了洋槐花的清香，春天给了洋槐树开花的机会，而洋槐树却给了孩子们一个盛大的节日；大人们无视洋槐树，洋槐树却给了孩子们最大的慷慨。

夜晚，喧闹的孩子们离去了，如水的月光倾泻下来照着洋槐林，此刻的洋槐树，沐浴在月光里，多像披着婚纱的新娘啊，那么婀娜，那么秀雅！地上还残留着孩子们狂欢后的白色花瓣，不久，这些花瓣就会混着春雨“零落成泥碾作尘”，化作养料滋养万物。

洋槐树不仅给我的童年带来了欢乐，它还是我的“救命恩人”。记得那是一个夏天，洋槐树已经零落了如雪的花朵，长出了青青的叶片，槐树上像飘着一朵一朵的碧云。那一晚，公社放映电影《李慧娘》，正当剧情发展到高潮，冤死的李慧娘化作了美丽的女鬼，要去搭救入狱的裴公子。突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眼看一场暴雨就要来临。电影被迫中断放映，黑暗中，我混在人群中一路狂奔，跑到小学校的那条石板路上，我一脚踏空，顺着斜坡滚了下去。幸好，几棵洋槐树伸出手臂接住了我，一个邻居听到我的呼喊，把我从半坡上拉了上来，要不是洋槐树拦着，我恐怕已经滚到坡下的深渊了。虽然洋槐树的尖刺不经意间在我身上划出了几道细细的口子，但我性命无虞，当酒精涂抹在我身上带来刺痛时，我更多的是感到庆幸。

离开故乡多年，我在城市里并没看见洋槐树，当人们纷纷涌进城市的时候，洋槐树依旧默默地守候着家乡。我想，那个妈妈真聪明，给自己的孩子取名“洋槐”，这样，她就有理由每天大张旗鼓地呼喊家乡的树，而洋槐树，也会在她的呼喊中，抚慰她的乡愁，春天开满如雪繁花，夏天长满如云的绿叶。

而我，在一场考试中，遇见一个叫“洋槐”的孩子，那一定是故乡的洋槐树，要以这样的方式来提醒我，不要忘记它们。

春天已过，槐花已落，青青洋槐树，你长在故乡的土地上，也长在天涯游子的心坎上。

（作者系重庆巴南区作家协会副主席）

        主 编  陈广庆

        策 划  胡万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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