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声歇文/熊昕“布谷——包谷——” 每当晨曦初露或暮色四合时,这清脆凄婉的叫声便游荡在整座村庄。 小时候,我总以为有人在门外催庄稼人去玉米地锄草。此刻,奶奶在灶台前忙碌,我屁颠屁颠地跑到她面前问:“谁又在喊薅包谷呀?”火光映着奶奶皱纹里的笑意,奶奶说:“傻孩子,那是布谷鸟的叫声。想要好收成,就得勤快些。老天爷派它来催工哩。” 在乡下,布谷鸟在农人心中有个好名声。它们被称作“催耕鸟”,或者“催工鸟”。古诗里说:“时令过清明,朝朝布谷鸣。”农人们听到布谷鸟的声音就坐不住了,他们扛着锄头急忙往地里跑。父亲在世时,每闻布谷声,便会放下手中的旱烟袋,拍拍身上的尘土说:“该下地了。”布谷鸟的叫声,仿佛是天地间最准时的钟表。 布谷鸟总是神出鬼没,我常仰着脖子在枣树下转悠,明明听见叫声,却一片羽毛也看不见。我想,这鸟莫非故意躲着人呢?后来从书本上得知,布谷鸟叫大杜鹃,形似斑鸠,却比斑鸠机警百倍。它们栖在高枝密叶间,飞来飞去快如闪电,人眼哪能追得上布谷疾飞的速度呢?! 有回,隔壁二狗子信誓旦旦说看见布谷鸟落在老槐树上,我们十几个孩子呼啦啦围过去,结果惊飞了一群麻雀,倒让树上的洋辣子掉进衣领里,疼得二狗子哭爹喊娘。 然而这“益鸟”,在鸟界却是出了名的狠角色。它们玩“鸠占鹊巢”的把戏,自己不筑巢,专把蛋下在别的鸟窝里。专找苇莺、麻雀这些老实笨拙的鸟儿下手。母鸟会趁宿主离巢时,闪电般飞进去叼走一枚蛋,再把自己的蛋生在巢穴中。更绝的是,小布谷鸟出壳便露出凶相,心存“杀心”,光溜溜的脊背上有处凹陷,毫不留情地将其他雏鸟或未孵化的蛋推出巢外。等养父母回来,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女惨遭毒手,见仅存一只嗷嗷待哺的“独苗”,尽情呵护,小布谷则理直气壮地独自享受来自养父母的哺育。 我曾在老家林子里亲眼见过一只苇莺,瘦得皮包骨头,却还在给一只比自己体量大两倍的布谷雏鸟喂食。那雏鸟张着血盆大口,叫声震天,而苇莺却显得力不从心,羽毛都失去了光泽。当时我觉得,大自然中竟有如此荒唐之事?! 可庄稼人却又离不开这种“坏鸟”。布谷鸟吃起害虫来算是把好手,它们专挑粘虫、蝗虫这些祸害,比农药还管用。村里老人说,早年间村子闹蝗灾,黑压压的蝗虫过境,就是布谷鸟快速急救的。 麦收后,布谷鸟便停止了叫声。我后来才明白:春天里,它们扯破嗓子喊,不过是为了寻找配偶,完成传宗接代的大事。到了芒种,天气渐热,“相亲季”已过,它们自然就悠闲闭嘴了。其实,它们并没有远走高飞,而是躲在村庄附近的树林里或某一个山岗上的高树上,安静地度过炎热的夏天。待秋风又起,它们才会启程飞往南方。 我曾在七月的午后,偶然撞见过一只布谷鸟。那时我正在山里拾柴,忽见一棵老槐树的枝叶间有个黑影。定睛一看,竟是只布谷鸟,灰褐色的羽毛与枝叶融为一体,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它静静地站着,眼睛半闭,似乎在打盹。我屏住呼吸,它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树的一部分。 布谷声歇,不仅是季节的更替,也是一个时代的悄然退场。那些被布谷鸟催着下地的日子,那些跟着父亲在田间劳作的日子,都随着布谷声的消失而远去了。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编 辑 陈广庆 策 划 胡万俊 重庆晚报夜雨版面赏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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