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范咏戈：天风吹开的人生 ——读《天风吹我》致黄济人

济人兄，你好!

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自1982年你带着《将军决战岂止在战场》的书稿到解放军文艺出版社送稿改稿时我们相识（当时我在出版社担任编辑），一晃40余年了。

这些年一直关注着你，记不清是哪一年了，在重庆我们有过一次相聚；而共同受邀担任中国作家协会第九届茅盾文学奖评委时，又在北京相聚了十几天，说来这也都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儿了。其间虽然联系并不多，但知道你在“闷头干大事”。这不，《天风吹我》又把我们两个“吹”在了一起。从网上看到《天风吹我》问世，没有打扰你。自己网购了一本，国庆长假期间仔细拜读了。掩卷之余，感慨良多，忍不住写封信给你。我得承认，这么多年头一回被一本书如此之深地卷进去了。

我将你的这本书定义为“自传体小说”，是你调动几十年的生活积累，花数年之功完成的一部进阶之作。它将你充满坎坷的几十年人生重新梳理了一遍，将个人记忆与时代批判相结合，称得上是作家给自己一生有个交代的“压箱底书”。首先让我感受到的是书中扑面而来的大时代的风云际会。因为我们是同龄人，对于共同经历的时代更容易共情。虽然我们的出身不同，但在那个讲究阶级出身的年代，你失去上大学的机会到了川南农村插队，我则从上海被发配至大西南的哀牢山里“接受再教育”。

从城市学生变为农耕者，从繁华都市到偏远山区，落差不可谓不大。苦，也是真苦。人生至暗时刻未必全是坏事。只是若干年后才悟通巴尔扎克的话：“不幸是天才的晋升阶梯，信徒的洗礼之水，弱者的无底深渊。”至暗并非黑暗的同义词。威远凤凰大队的村民接纳了你，后来还选你当上生产队长；同样云南边防部队也接纳了我。我在哀牢山的绿水河畔入了党，提了干，又从那里走到北京，从事了心仪的文学编辑工作。你则成了文学大咖。只不过，人生道路上的贵人不可忘记。

环视我国文坛，自传体小说谈不上兴旺，也可以理解为有资格写自传体小说的作家不多。世界文学史上，无论是卢梭的《忏悔录》，还是高尔基的自传三部曲《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等，它们不仅有文学价值，而且有史料价值，多少年过去，仍然雄霸文坛，成为经典。

回到你的文学贡献。我清楚地记得，《将军决战岂止在战场》在解放军文艺社出版后，为我社夺得多个奖项。作为出版社的一部重点书，一次就印行200多万册，后又多次再版。这本书让你一书成名。你在内江师专当学生时，在极简陋的学生宿舍里爬格子时，我想你也绝对不会想到此书的命运。

更为重要的是，这是一部“开山之作”。开什么山？开“国民党战犯题材”的山。在你之前没有人做过。你闯了禁区，王蒙先生说得对，你参与了思想解放运动的大合唱。从此“功德林”三个字进入读者观众视野。你以比别人更加开阔的视野，确认他们不仅是败于共产党的战犯，多数还是抗日名将，你更相信共产党对战犯的处理改造，不啻是打赢了又一场辽沈、淮海、平津战役。文坛打开这扇天窗后，《决战之后》、《特赦：1959》，甚至国家重点扶持影片《大决战》中也都有了相关历史书写。

历史不再被遮蔽，你功不可没！按我的粗浅认知，你的创作大体可分为三个阶段。如果说《将军决战岂止在战场》和其后《崩溃》《哀兵》等“国民党战犯题材”作品以及《重庆谈判》为第一阶梯，而以长篇报告文学《命运的迁徙》为开端的书写重庆这片热土的《三峡议案是怎样通过的》《重庆直辖市成立的前前后后》《人格的力量》《警魂》等以重庆重大事件为题材，记录重庆人民在新时代前进足音的作品可视为第二阶梯。这部《天风吹我》则是你创作的第三阶梯。这三个阶梯并非进阶式的。每一个阶梯都是题材的开拓，是你实现题材自由的独立阶段。我很欣赏你书中的一句话，你说你这本书是献给你插队8年、并担任了生产队长的威远县太和乡凤凰生产队的一封“感谢信”。此话甚好！走出人生隧道迎来诗和远方，在于你的坚韧和不放弃。你已将你的个人道路扩展为公共话语，其包含的人生情怀、哲理既能够引起同代人的共鸣，也必将成为后代的人生教材。

这本书还有一个价值：它是一本中国当代文坛的鉴定书。从报告文学前辈黄钢、魏巍最初拍板在《时代的报告》发表你的书稿，到后来《时代的报告》事件；从解放军文艺社出版此书时遇到的黄维题写书名的“风波”到台湾出版此书的经历；从韦君宜、刘心武、王群生为你的创作指点迷津到王晓棠决定让你出演电影《芬芳誓言》的“男二号”；从莫言为请你吃饭背你下楼到张贤亮不顾肺癌在身邀你到他的西北影视城作客——你书中走出的著名作家陈忠实、张贤亮、莫言、贾平凹，以及川渝籍作家马识途、周克芹、王群生等等，各有“文人风范”，个个呼之欲出。他们共同构成一幅精美的文坛“百骏途”。连同你在书中对你个人遭遇的家事、国事、天下事的人性化对待，都是“为历史存正气，为世人弘美德”的足份文学实践。

书不尽言，拉杂至此，就此打住，谨祝书祺！

范咏戈

2025年国庆中秋双节于北京

（作者系著名文艺评论家、《文艺报》原总编辑）

       主 编  陈广庆

       策 划  胡万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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