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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报未解除文/简梅梅老黄头又钻进防空洞了。 街坊们摇头。居委会劝过,派出所也来过,可这七十多岁的孤老头,你前脚锁门,他后脚就从通风口爬进去。防空洞在十八梯坡下,抗战时修的,不深,也就三四十米,如今早废弃了,倒成了他天天必去的“家”。 “神经哦!”邻居张孃孃嗑着瓜子:“和平年代,钻啥子洞?又黑又潮湿,还吓人!” 老黄头是五保户,无儿无女,老伴早年病逝,亲戚也断了来往。他住的廉租房空荡荡的,除了床和炉灶,什么也没有。可防空洞里,他却日日打扫,像在打理自己唯一的家。 后来,有个年轻老板看中这“历史感”,从街道租下防空洞,开了家“洞子火锅”。铁门焊死,迷彩墙,红灯笼,喇叭里放着老歌,生意火爆,夜夜人声鼎沸。 可老黄头还是天天来。 不是来吃火锅。他拎个无纺布袋,天一擦黑就到。火锅店伙计认识他,也不拦,只叹气:“黄伯,今天又不吃饭哈?” 老黄头不答,径直往最深处走。那里远离喧嚣,只有一张空桌,一盏昏灯,还有点闷。 他把布袋放下,掏出一块洗得发白的旧布,仔仔细细擦桌子,擦凳子,连墙角的灰都要抹净。然后,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小马扎,坐下,背挺得笔直,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像在等什么人。 伙计悄悄问老板:“这老头,啥子情况?” 老板跟街道工作人员聊过,轻声说:“他十五岁就在这个洞里当引导员。那会儿他爹在码头扛包,死在大轰炸里。他娘受不住,病死了。他带着妹妹躲空袭,有次警报响了7天7夜、每次间隔不到6小时就再次响起防空警报,洞里挤得透不过气,妹妹才5岁,发起高烧,喘不上气……可外面还在炸,出不去……最后死在他怀里。 伙计声音发紧:“后来呢?” “后来,他活下来了。”老板压低声音:“可那几年,重庆的防空洞里,闷死的人太多。不是被炸死的,是被挤死、活活窒息在黑暗里的。他说,那声音,比炸弹还瘆人。” 伙计沉默,洞里仿佛突然冷了几分。 那天晚上,火锅店正热闹,突然“啪”一声,店里跳了闸,灯光瞬间熄灭!洞里没全黑,每桌火锅的炉火还在跳动,墙角的应急灯也亮着微光,人影晃动,但没人慌,也没人叫。 老板连忙喊道:“马上好!伙计,快去看看电箱!” 可就在这时,洞里最深处的老黄头猛地站起,一把从袋子里抓出一支老旧的手电筒,颤抖着拧亮,随后踉跄几步,几乎是扑到洞口通道,手电筒的光柱扫向人群! “莫挤!莫慌!”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急切,“往里走!孩子先!老人先!快!” 他背挺得笔直,手电光在墙上乱晃,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全是恐惧,仿佛下一秒就有炸弹落下,就有孩子在黑暗中喘不过气。他不是在指挥,是在拼命,像当年那个十五岁的自己,拼了命想护住妹妹。 可没人需要他护。 人们安静地看着他,火锅还在咕嘟作响,热气蒸腾。 很快,电来了。 灯光亮起,一切如常。有人夹菜,有人碰杯,没人笑他,也没人议论。 只有那个抱孩子的女人,轻轻摸了摸怀里熟睡的孩子,低声说:“谢谢您。” 老黄头怔在原地,手电还举着,肩膀慢慢塌下去。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颤抖的手,又缓缓走回最深处,坐下,像什么都没发生。 从那以后,没人再说他神经。 “洞子火锅”最里面的那张桌,永远空着。伙计们知道,那是“黄伯的岗”。 他不来的时候,桌面上干干净净;他来的时候,就坐着,像一尊守夜的雕像。 有时,醉酒的客人嚷嚷:“这老头,坐那儿干啥子?又不吃,占桌子!” 邻座的人就会低声说:“莫吵。他守这儿的时候,你爸爸都还没生出来。” 每当夜深人静,火锅的热气散去,洞里只剩油灯般的壁灯和墙角的应急灯。 老黄头望着洞顶,耳朵微动。 他听见的,不是火锅的沸腾,而是1940年5月那个黄昏,山城上空,第一声凄厉的空袭警报。 还有妹妹细弱的声音:“哥……我怕……” 以及,黑暗中,无数人渐渐微弱的呼吸。 重庆不知有多少防空洞,在这座山城的深处,在某些老人的骨髓里,1938到1943年的警报,从未真正解除。 (作者系儿童文学作家、动画编剧) 主 编 陈广庆 策 划 胡万俊
重庆晚报夜雨版面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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