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农之歌

文/游刚

黄连

山巅之上，林荫之下，最是让人牵挂的，是那苦黄连。

铲除杂草，面朝黄土，我的父亲，于这苦瘠的深山，种植最苦的花朵。

世间之苦，不过黄连。黄连却以苦为乐，因苦而生，由苦而贵。父亲要用这最深的苦，播种最好的药。

滴汗成露，躬身入土，黄连与父亲相互呼应，蔓延成片。

在深山，一株黄连，足以喂养脊梁；一味黄连，用以疗养所有沧桑；一片黄连，足以撑起我们生活的希望。

黄连，炼苦成金，蓬勃成莲。父亲站在山崖，身前身后，全是灿烂的莲花。

唯以自身之苦，方可疗养自身之痛，父亲说，也唯有吃得苦中苦，方可养出连中莲。

良药苦口，以黄连入药，用黄连养病，黄连奉献的，更多的是那番苦心，那番禅意。

雪霜之中，风雨之内，且衔一朵黄连于口，念一株黄连于心，便可幡然前行。

木香

我和父亲，也种木香。

木有清香，却从不张扬。这是一种极为谦逊的植物，隐于群林之中，绿在草丛之上。以粗阔的叶，和粗壮的根，暗喻所有的木，蕴藏所有的香。

木香无需种植，在贫瘠的深山，木香籽有着蒲公英的模样，一把小小的降落伞，任凭命运的山风吹荡。有土即安，即使悬崖，即使陡坡，与我的父辈们一起，哪里有阳光，哪里就能生长。

更多的时候，我和父亲，与木香一起，深入泥土，挖寻最初的根。根，才是最珍贵的药。

养木香得养根，人不能忘根，离不开的，永远还是那根。

应山风，引云朵，迎朝阳，吮朝露，木香摇曳身姿，悄悄把根深入大地深处。父亲说，扎根越深，我们的生活，才越稳当。

多少年，多少天，父亲都坚守在故乡，开拓一片荒山，守住一派荒凉。故乡林木葱茏葳蕤，将父亲簇拥其中，苍翠成一株木香。

总是要在病痛艰难之时，我才会想起木香，想起父亲的模样。

天麻

小小的神草，如箭镞，直指天穹。却如土豆，似红苕，亲近农家。

天麻认生，从不肯走出山外。天麻调皮，总爱捉迷藏。放牛的娃，割猪草的小妹，都会喜欢带着小锄头、小背篓，寻找天麻。

一窝天麻，曾供我走进学堂。一个天麻，曾救过我的命。一株天麻，如今却植入我的梦，总在午夜里，点燃童年的那些忧伤。

清风为伴，鸟鸣为歌，绿荫为家，若非偏僻，若非陡峭，天麻绝不立足。有天麻的地方，就是深山里最美的天堂。只是天堂太远，命运太沉，天麻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西，不畏艰险的父辈们，手足并用，不惜以命相许，苦苦追寻一个又一个关于天麻的梦。

唯有保持一颗纯净而不贪婪的心，才配与神性的天麻相遇。父亲说。

党参

深山有参，是深山献给我们最好的补品。

我和我的父辈，用参补贴家用，用参供养贫瘠的岁月，却从不用参，滋补劳累贫弱的身体。

参是埋在土里的黄金，参是我们的幸福，参是我们的希望。

在深山，生很苦，参却很甜。参一直向着阳光，延伸着最美好的时光。

我们种参，是要把悬崖上、陡坡中的参，移植到最好的土壤。一年种参，三年养参，参在农人们的手中，撒籽成丛，埋根成株，总能长成农人们想要的模样。

参每天笑靥若花，参是山里人最美的女儿。参有窈窕的腰身，参有最柔美的藤蔓，参会蜿蜒攀爬，开出漂亮的花朵，结出圆圆的小果，参用翠绿和鲜艳，装扮出山间童话。

多少次，丰腴成熟的参离开故土，沿着农人不舍的眼光，远走他乡。

多少次，我手捧远走他乡的参，泪流满面。

厚朴

厚朴，是我们家的树，从来都是我们家的林。

厚朴，我们也叫它厚柏，与伯同音。伴我成长，予我童年的快乐，也是这个亲切的柏，厚柏的伯。

厚朴很高，厚朴是树，厚朴成林，厚朴一直在屋前屋后，厚朴一直是父辈的伙伴，一直以来，厚朴都是我们的亲邻。

厚朴如墙，宽厚的叶，高挺的杆，替贫弱的农家遮风挡雨。

即使秋冬，即使寒霜，房前屋后的厚朴，也会以宽大的叶，拥抱火焰，奉献温暖。

厚朴如山，宽厚仁慈，春吐嫩绿，夏送绿荫。厚朴的花，大如莲朵，厚朴的果，形如玉米。一生之中，厚朴无需更多的培植，却似父辈的庄稼，跟随父辈的粮食。

厚朴，还有黄朴和杜仲，都是我们的树，都是我们的林。这样的林，填补荒凉，遍布绿荫。一树一树的阳光，一树一树的希望。家有厚朴，正如富有而宽厚的伯，令门楣生辉。

直到家人病倒，小妹出嫁，厚朴，还有黄朴和杜仲，我的这些长辈，我的亲人，总是在最艰难的时候挺身而出。

人靠一张脸，树靠一张皮。厚朴，献上所有的皮，填补生活的洞，救下濒危的命。

时时想起厚朴，时时想起我驻守在深山中的父辈，和乡亲。

（作者系重庆市开州区文联副主席）

编 辑：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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