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叶桦：听婆婆讲故事

听婆婆讲故事

文/叶桦

打我记事起，婆婆就特别喜欢给我讲“故事”。

那时候我只有几岁，懵懵懂懂，专注地听婆婆讲，听到悲伤处，抬头看婆婆，她的脸上总是带着微笑，目光慈爱，语调柔和，我立马也安静了下来。

我常坐在她身旁的小凳子上，她一边做家务一边给我讲。她走亲戚也会带上我，一路上不停地给我讲“故事”。

其实她的故事都是她过往的经历。

婆婆出生于1903年，她一共生了十三个孩子，死了八个，剩下了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在夭折的小孩中，让人痛心的是有的都已经两三岁了，可说走就走了。婆婆说，让人不能忘的是小花，走的时候才三岁，特别懂事。在离开的前一天，小花总是不停地叫奶奶。我后来才知道，婆婆他们那个年代娃儿把妈妈叫奶奶，爸爸叫爹。婆婆当时说，你身体不好，还不停地叫我，你想说啥子哦？小花说：我怕以后叫不出来了。婆婆转过身抹眼泪。小花说：以后奶奶你走不动了，我要给你梳头、煮饭。

婆婆每忆起这个情景，总是叹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我怎么都留不住他们啰！

婆婆终于把孩子都带大了，二伯的前妻是婆婆哥哥的女儿，那个年代近亲结婚很常见。婆婆说二伯娘长得特别漂亮，很有孝心，家里家外都是她的好帮手，她跟二伯很恩爱，二伯去外乡开会，每次她都会送出很远。没想到因为总不生育的原因，在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她悄悄投河自尽了。那一晚，村子里的狗都跑着叫个不停。婆婆讲二伯娘那一段，我心痛得厉害，可我憋着眼泪，我怕泪水打扰了婆婆的讲述，我更怕引出了她的悲伤。也许，我的悲伤就是婆婆内心的悲伤。

婆婆的故事中，有一个倒是让她感到很自豪。那是荒年最困难的时候，有个人从门前的小路经过，饿晕了昏死在路上。婆婆着急坏了，家里没有一颗粮，没有一根菜，找了半天，突然想起泡菜坛里还仅有的两块酸萝卜，婆婆赶紧捞出酸萝卜，把它煮成一碗汤，把咸菜汤一口口喂到那个人嘴里，他慢慢地活了过来。婆婆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乐开了花，一脸庆幸的表情。

婆婆的眼睛是在四五十岁之后开始长倒眼睫毛的，就是眼睫毛往眼睛里面长，每两周都要用夹子把眼睫毛一根根拔掉，我童年常常帮她做这个事儿。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婆婆哭得太多了，不断抹眼泪，时间长了眼睫毛就往里长了。

现在婆婆虽然不在了，但她在我心里从来没有离开过，还会在梦里梦到她。

我做过一个梦，梦到天空中飘来一朵祥云，飘近了，才认出是我的婆婆，她拿出宝瓶倒出一些甘露，又用手发出一道光连接到我的身体，我顿时浑身有了力量。

我以前不明白婆婆为何能微笑着讲那些苦难，后来渐渐明白，婆婆用她的善良、智慧和包容走出了她的艰难，生命中那些苦难，对她来说已不再苦了。

生命，总是在不断向前中变得蓬勃起来。

我不知道我讲的是婆婆的故事，还是故事中的婆婆，说到婆婆的故事，我的心是柔软的、悲伤的，每次说到婆婆，我的心也是坚韧的、欣喜的。

（作者单位：重庆两江新区双湖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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