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杨莙：杜英，原来你在这里

杜英，原来你在这里

文/杨莙

杜英是我的初中同学，涪江河畔，书院坡上，三载同窗，一年同桌。

我与杜英性格迥异，她安静，我闹喳；她温和，我任性，然而我们相处融洽。杜英家住围城路的一条小巷子，十几户人家里，做衣服的、修鞋的、卖豆腐干的……齐全得很，杜英妈妈做啥的我不知道，反正她用河沙炒出来的花生香得不是一般就是了。

我俩都在学校吃饭，我的午餐是三两饭一份炒肉，雷打不动。杜英通常自带咸菜，渣海椒，要不干豇豆，皆出自杜英妈妈的一双巧手，闻之立刻口舌生津。多年以后，菜市场一家咸菜摊子上，憨实的摊主一句慢腾腾、语气重得堪比咬牙切齿的“勒个（这个）香”，俨然一道指令，总能令我瞬间重返初中时光，杜英带来的渣海椒和干豇豆，迎面碰撞而出的“勒个香”，语气之重，比我今天所听到的，更咬牙切齿。但若只有咸菜下饭，还不如要了我的命，若加一点咸菜在炒肉里，则可算是鲜花着锦了。杜英有时会拨些咸菜在我碗里，作为回报，我要她拈几片肉去，却不肯。

回眸往事的时候，感慨最深的，莫过于时间之快，恰似《同桌的你》所唱，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转眼初中毕业，我俩就失去了联系。

毕业快四十年了，再没见过杜英，几次同学会，依然不见她影踪，亦无同学带来她的任何消息。

我不像《同桌的你》唱的那样，“我也是偶然翻相片，才想起同桌的你”，我不翻相片，也会偶然想起同桌的杜英。她那时可没长发被谁盘起，和我以及班上多数女生一样，留着“一匹瓦”式的短发，动不动来一个狮子甩头，别提多潇洒，好像一切不痛快通通被甩开。我们没有通过信，因此，“谁把它丢在风里”这样的事便不存在，然毕业时彼此留过言，我写了些啥完全不记得，她写下的，哪怕一个标点符号，我的留言本也忘不了：你，坦率，热情又大方/但更任性/你，像一只小刺猬/常惹人生气/但马上又使人破涕为笑/你，天资聪颖，才思敏捷/把周围的一切描写得栩栩如生/我深信/你定会成为一位作家或诗人/就要分别了/请记住/我们曾经同桌的时光……

如今，我已从一只小刺猬变成一只老刺猬，也没有像她预言的那样，成为一位作家或诗人，而是一直在平凡的工作岗位上默默耕耘。去年，被单位派驻到高新区工作，上班时要走一条六七百米的路去乘公交车，那天，走在路上，一抬头，我竟然看见了杜英。杜英！我喊出了声。随后，咽下了“哈哈”一声笑，再咽下后半句“原来你在这里”。几乎同时，一句话浮现脑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张小牌子所展示的文字——杜英/别称：假杨梅、梅擦饭、青果、野橄榄。

是的，我在路上遇到的，是与同桌杜英同名的树。伫立于道路旁的杜英树，身姿挺拔，树形高大如塔，长卵形叶片形成的浓密树冠，为匆匆路过或慢慢溜达的行人，撑起了遮阳或挡雨的大伞。庇佑行人，仿佛所有行道树的本能。

也许早就见过杜英树，相见不相识罢了。对于行道树，更留意的是开大红花的红花羊蹄甲，开小蓝花的蓝花楹，花开时香得人招架不住的黄桷兰、桂花树；更熟悉的，是黄葛树、小叶榕、栾树、梧桐……而杜英，是用一张写着“杜英”二字的树牌，拽住了我的脚步。

不是所有树种都可以成为行道树。行道树需要在根域空间狭小、各种粉尘废气袭扰及土壤条件有限的生存环境中，担负起遮荫降温、滞尘减噪和绿化美化城市等诸多任务，所以，没有强大的生存能力和适应能力，是无法胜任这份工作的。杜英和所有行道树一起，装扮着城市，为城市输送最清新的负氧离子。

到产业园一年多了，我目睹杜英经历四季。南宋诗人白玉蟾有诗云，“春风不识杜英树，待到夏季如云开”，待到夏季，一身碧绿的杜英，开满了细碎繁密的小花，花莹白如玉，披针形萼片，像倒挂的小铃铛，累累若雪，垂垂如苏。入秋后，些许树叶开始变红，到深秋，到寒冬，树叶愈发的红，鲜红、绯红，叫人一时半会儿挪不开视线的红，并非枫树、槭树那样满树红叶，是众绿叶烘托出的少许红叶。看着像花的，是红花配绿叶；看着像鱼的，是绯色的鱼游曳于层叠的绿浪。还有，难道不是我们在后校门树林中拣拾的一叶叶书签，又红得灼目地回到了当年的树梢？

我多想把这些说给同桌杜英听，我多想告诉她，每天上下班，我都会与杜英相见，无论晨昏，无论晴日还是雨天。

（作者系重庆市潼南区作家协会副主席）

编 辑：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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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值班：杨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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