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黄海子：母亲

母亲

文/黄海子

又到了一个特别的日子——母亲的生忌。

站在阳台上，我在回忆中寻找母亲。母亲离世较早，我对母亲的记忆，是凌乱又温暖的。要不是翻那本泛黄的相册，我甚至已经想不起母亲的模样。母亲于我，就只有时光也侵蚀不褪的爱了。

记忆里，老是出现自己坐在童年大门的门槛上哭。天还没有黑，周围的天已经不再光亮。门槛背后的大门是紧闭的，一把锁锁定了我对即将来到的黑夜的恐慌；锁住了我不知道妈妈去了哪里的莫名惧怕。

我的哭声似乎总会让黑夜来得更快、更早。逐渐逼近的黑夜迫使我蜷缩在大门的角落里，把哭声压低到自己能听见的声量。因为我怕哭声大了，黑夜听见后会来得更快。

母亲是知道我的惧怕的，夜色即将如浓墨的时候，她总会背着一背猪草或扛着锄头，归来。

小时候，我真不知母亲为什么有那么多活要忙。她总要忙到别家的灯光亮起来，把黑夜刺穿出些漏洞，她才肯归家。

我也不知，为什么那时的天地怎么会那么大。放学后，我常漫山遍野地呼唤着找母亲。那呼唤的声音在起伏的庄稼上飘浮、回响，却得不到母亲的呼应。

直到有一天，我和妻子因忙活晚归，看见孩子蜷缩在大门的角落，把刚刚启出的黑夜抽泣得那么孤苦无依。孩子看见我们后，一下冲出来，搂着他的妈妈号哭，号哭里满是委屈，他一边哭，一边口齿不清地诉着委屈：“妈妈，你去哪里了？我到处喊你们，找你们，看不见你，我怕。”妻子一边安抚着孩子，一边作答：“宝宝，我们就在家附近呀。”

那一刻，我才知道：于孩子，他的目光不能见着母亲，他的呼喊没有母亲的呼应，这天地就是无比浩大空洞且使人孤单惧怕的世界。

想起母亲在世的点滴，就牵出母亲的妈妈，我的外婆。

我和母亲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她除了在我的童年里完整地守护过我，其余的时间，多是我去她所在的医院探望她。而每次去探望，我瘦弱的外婆总是陪护在母亲的病床前。

外婆是小学教师，和我这个读书郎的假期是一致的。我俩从各自的地方奔向母亲住院的医院，外婆总比我先到。我到的时候，常看见母亲像我对她的依赖一样——她看外婆的眼神，她的一言一行……我感觉得出，要不是我在那里，母亲一定会在外婆怀里撒娇。而外婆，更是满满的母爱，她仔细地给我母亲擦脸，擦洗身子。把本已盖好的被子和被角，不住地往母亲的身下塞。仿佛母亲还在襁褓，如果不把被角塞得贴着母亲的身子，就会有寒冷挤进母亲的被窝，让母亲得不到应有的温暖。

我和外婆一起看望母亲的时候，外婆常对着我喃喃自责：“都怪我没本事，要是小时候对你妈照顾细心一点，要是家里再宽裕一点，你妈也不会落下这个劳什子害人的病痛。”外婆的喃喃里，全是巴不得将母亲的病痛全拿到她的身体里去的心思。

站在阳台上，不知不觉黑夜就降临了。城市升起来的灯火将尘世的烟火味演绎得安宁祥和。比起白天的喧嚣和忙碌来，夜晚成了另一个世界。

母亲生前的模样，依旧清晰不起来。倒是屋内，妻子给儿子打电话的声音清晰明了：“寒露过后，天就凉了，睡觉时记得把被子盖好，否则你也不会得这么重的感冒……”妻子电话里对儿子的关爱，让人觉得要不是儿子已经结婚生子，在过自己的日子，她会在深夜里起床，来到儿子的床边，看看儿子是否盖好被盖……妻子关爱孩子的电话声使我又陷入了另一段时光。

母亲在夜里总是不停地咳嗽，她的咳嗽声能把暗黑的夜咳出很多窟窿；她的咳嗽声穿堂过屋，常把睡熟的我叫醒。被叫醒的我会敲母亲的门，问母亲是不是没有开水了，我好去给她烧开水润喉。母亲的门被我多敲几次后，她的咳嗽似乎就痊愈了。因为我在夜里再没被她的咳嗽声喊醒。只是有次夜间我被尿憋醒后，隐约听到了母亲的咳嗽声。我来到她的门前，仔细听，才发觉母亲的咳嗽声是被什么东西牢牢地捂住了，所以夜晚才显得那么安静，厚实。

想着母亲，眼前辉煌的灯火，好像每束光辉里都有那么些清凉、哀婉，不似先前那么热闹了。

我在远望城市的灯火，妻子一直在电话里叮嘱儿子。

这时，我的电话却也响了起来，是儿媳打过来的。她在电话里跟我说，已经到我们老两口楼下，她本来是想叫婆婆下楼去拿一下她儿子的衣服的。但她打婆婆的电话一直占线，但电话打不通，只好麻烦我下去拿一下。原来，儿子的感冒极具传染性，儿媳被儿子的感冒传染了，她怕把他们的孩子给传染上，就把孙子送到我家里来，她就不上楼来。

孙子刚来的这段时间，他每天睡觉是我们老两口最大的难事：睡觉前总哭着要找妈妈，和他妈妈视频后可以睡一会儿，但老睡不稳，睡不踏实，睡着睡着就惊醒起来要妈妈。

下楼给孙子拿衣服的时候，在电梯里，想起一句话来——

这人间的温暖烟火，是从每一个母亲看儿女的眼神，对儿女的爱护、牵挂以及用她温暖的胸怀，一代代焐热过来的。

母爱从不会冷下来。母爱是恒温的。

（作者系江津区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

编 辑：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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