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李晓：龙泉涌流

龙泉涌流

文/李晓

半夜里，老郭醒来，夜寂静，能听见小院前200多亩梨花噗、噗、噗绽放的声音。

在白天，漫山遍野的梨花如下了一场春雪，梨花的浓郁芬芳沁入肺腑。我漫步在山道上，扩胸深呼吸，我不想辜负这葱茏山野中蓬勃植物的馈赠。

我应邀去老郭所在的山庄，那是开州区铁桥镇所属的一个村子，村名龙泉。代代相传的地名里，蕴藏着山水的基因。我问从城里来村子开展乡村振兴的小宋，龙泉有泉？来村里3年的小宋，对龙泉的山山水水如掌纹一样熟悉。小宋告诉我，龙泉是被树木拥抱的村庄，山上山下到处都是汩汩涌泉。龙泉，一头连着历史粗壮的根须，一头伸向现实壮观的树冠。我又问老郭，铁桥老镇名字又从何而来？老郭带我去山下一条翡翠色流淌的河流，河上，一座老态龙钟的石拱桥横跨两岸，桥身苔痕斑斑，一棵老槐树的根须沿桥墩披挂下来，如老桥生长的茂盛胡须。老郭告诉我，那年，有乡民在河里挖出一把硕大锈铁锁，据说是从桥上掉下来的，乃200多年前修桥人将它悬挂于桥，寓意用铁锁锁住“河妖”以防洪水，这便是老镇名字的源头。

老郭是离这个老镇50多公里的城市居民，6年前，老郭把生意交托给儿子经营，自己与夫人来到山里小院居住。那家小院，是老郭外出打工的一户亲戚遗弃的，亲戚已在城里买了房，小院经过老郭的修缮改造，携着老院子的灵魂再度归来。

在山里的日子，老郭经营着果园，还做了蜂箱让蜜蜂酿造最纯粹的土蜂蜜，这些年我就是喝着老郭那黄金一样发亮的蜂蜜，一张油腻老脸慢慢变得白皙细腻起来，那群山逶迤百花丛中的精华奔流于体内，我感谢那一群辛勤的蜜蜂，更感谢有老郭这样的踏实知交。去年夏天，老郭与来村子开展乡村振兴的小宋、老傅，帮另一个村子建起了村史馆，让一个村庄的源头模样，从此有了清晰骨相。这些年，老郭还与城里文化人一起挖掘了村子里的薅草锣鼓、村民家训、打连厢、车车灯等非遗。老郭对我感叹说，这些，都是需要抢救的村里宝贝啊。

我每次去老郭的院子，院里一群嘎、噶、嘎高叫的鹅便摇摇摆摆着肥大的身子来迎接我。老郭不无得意地说，他听得懂“鹅语”。老郭还告诉我一个关于鹅的冷知识，说从鹅眼里看人，人就一只鸡那么大小，这是因为鹅的眼睛呈凸透镜结构，外面物体的光线进入眼睛就会自然缩小了，所以在鹅的眼里，连人也比它小，有恃无恐的鹅便目中无人地逞强好斗。不过老郭喂养的这一群鹅，倒显得温驯善意，一见人便摇头晃脑打着招呼，不像城里一些孤傲的诗人，写着难懂的诗却又显出桀骜不驯的样子。

老郭是我在城里有着20多年的故交，他特别喜欢在山里的雨天炖肉，和那个美食家老头儿很相像，就是汪曾祺。他从城里带来这个面目和善老头儿写美食的几本书，晚上床头夜读，屋外昆虫唧唧声中，老郭有时从睡梦中咂巴着舌头醒来，是他梦见了书中美食。

老郭说，在雨天炖肉，屋内锅里咕嘟咕嘟响，肉香弥漫在屋外水汽氤氲里，沁人心脾，这是恬静山居生活中，一幅最生动的素描。

春日里的一场雨，让老郭经营的一片果园土地吸饱了雨水，老郭兴奋地喊我，快来山里呀，这次我给你做开州的头碗吃。我如约而去，只见老郭先劈柴，那是一个老槐树的树桩，用来作为炖肉的燃料。开州头碗，居开州美食的头把交椅。老郭用一个木盆盛肉，肉里放入葱、姜、盐等调料进行腌制入味。尔后，腌肉裹上淀粉，放入油锅，在小火作用下，肉块由白色逐渐变成金黄色，捞出控油，接着将雪白豆腐同样炸成金黄色并切片，山里洋芋切块，一切准备就绪后，开始码盆装料：肉垫底，再铺一层豆腐，最后放上洋芋，此时就可以用大火猛蒸了。打开锅盖的一瞬间，氤氲的香气扑了上来，浸润肺腑。老郭将准备好的大盘子来“翻碗”，再淋上汤汁、撒上葱花，美味爽口的头碗就等你举箸享受了。

山里让我如数家珍的美食，还有竹格格蒸肉、霉豆卷、白糕、山胡椒鱼、坨子鱼、粉条炖鸡、肘子、扣条、豆腐丸子、粉蒸、炸骨、回锅肉……这些美食，都是来自山里天光雨露、地气蒸腾中的原生态食材。

山，一眼望去，清幽葱绿得似在流汁，人在山中走，从高处俯瞰，如蠕动在墨绿桑叶上的一条蚕。龙泉在涌流，涌流的是越来越美好的日子，也是漫漫心流，它与这片生机勃勃的大地，美美与共，美美交融。

（作者单位：万州区五桥街道办事处）

        主 编  陈广庆

        策 划  胡万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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