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安卡：高原村落

高原村落

文/安卡

在你的想象里，高原的古村落，是被时间遗忘的唐卡。你想寻找它们，在时间的缝隙里，感受高原居民往日的生活气息。这源于你少年时热爱的集邮，最喜欢的邮票里有藏式民居。你知道，从远古至今，他们的居所从最初的岩洞、山洞，到住进帐篷、土坯房、石砌房、木建房、砖房，穿越历史隧道，走过的路有多漫长。

在雅鲁藏布江、拉萨河交汇地，路过曲水县达嘎村。村子并非你心心念念的古村落，而是一户挨着一户、特色鲜明的现代藏式村落。但你决定停下来，站在一户背靠着山的村民家对面，在阳光的阴影里，看村民在自家院落慢进慢出，你想看看时代的车轮如何碾过历史的轨道。历史究竟是一条流淌的长河，还是无数片段的拼接？

你和白桦树下的马站在一起，与村民家隔着宽阔的水泥路的距离。看自然的每一处落笔，听生灵的呓语。蓝色的天、褐色的山、叶落尽的白桦树、戴着哈达的马匹、白墙红檐的村民房、悠然漫步的村民，他们有自己浑然天成的肌理、线条和构图。

在没想好如何与村民交流之前，你选择拿起画笔。村民们对你这个外来者有着天然的警惕。他们从房间里走出来，远远地打量你。然后，慢慢地，他们走过水泥路，向你靠近。斜对面的村民小孩将洗衣机搬出来，一边看洗衣机一边看你。接着，更多的老年村民走向你，静静驻足在你身边，看你画笔下他们的村庄的模样。

于是你得以和他们浅浅地交谈。和中国大多数地区一样，达嘎村的青壮年大多背井离乡，奔赴远方外出打工。从人们向往的高原地带，飞向低海拔地区。留守在村子的，大多是老人与孩子。有位稍微懂一点汉语的老人，向你讲起隔壁村，一个新建的小康村。那里原是一片乱石滩，几年前700多村民搬进新房，如今有企业，有车间，有很多年轻人留在那里。阳光斜打在老人脸上，你看不清她的表情，也画不下来。

看你需要用水，离得最近的那位藏族大妈，说着你听不懂的藏语，用手势将你引到自来水管边。你想和她说感谢，拿出翻译软件给她听，她却只是笑笑，你只能双手合十。

全村最老的藏族奶奶，她坐在你正对面房屋的石梯上，与你隔着一条宽阔的水泥路。她没有过来围观，也几乎没有看向你。她看向你身边的马匹，或者更远的地方。她对一切外来的好奇者保持着一种淡淡的疏离。直到你结束绘画，走近她，她的皱纹里藏着这个村落的故事，眼神却清澈如孩童。那一刻，你想起乌尔苏拉，年岁渐老的她双眼渐渐失明，却凭借自己的记忆、事物的气味和其他感知重新认识她的世界。失明后乌尔苏拉反而更善于洞察人性和世界。你看着藏族奶奶的眼睛，说想请她一起合影，她只是淡淡地笑笑，不置可否。待得到她家人的允许，你挨着她坐在石梯上，你微笑着看她，她微笑着看向远方，你们完成一张合影。你离开村庄时，太阳开始下山，她拄着拐杖缓缓起身，慢慢地走向和你相反的方向，佝偻的身子越来越瘦小，像走向历史深处，抑或是走向她的下一个春天。冬与春，寒冷与温暖，一直在循环往复，季节从不曾失约。你希望，藏族奶奶也是如此。

离开达嘎村，你虽未寻得最初想见的古村落，却也并无失落，反倒满是释然：历史既不是一条单纯流淌的长河，也不是无数片段的简单拼接，而是两者交织的复杂存在。历史也不是陈列在博物馆的展品，而是鲜活地存在于每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常，是文脉的延续与生命的蔚然。同行人笑你与村民的无效交流，那些磕磕绊绊的对话，不过是浪费时间。你只是笑笑，不做任何辩解，良久沉默。尼采说：“自从我厌倦于追寻，我已学会一觅即中。”我想，无论是你与天地间，还是你与自己之间，一定已经寻得了一些东西。

（作者单位：合川区美术馆）

        主 编  陈广庆

        策 划  胡万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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