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王承军：一路芬芳

一路芬芳

文/王承军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豆大的雨点如密集的箭镞，噼里啪啦砸下来，天地间转瞬便挂起一袭晶莹宽大的珠帘。我一路狂奔到附近的公交站避雨，浑身已湿透。

此时，一对母女也冲进了站台。公交站避雨棚的檐角很短，我赶忙挪了挪身子。“这雨来得也太猛了。”那位母亲边整理衣襟边嘟囔。我环顾四周，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她臂弯里的那束栀子花上。这是一束含苞待放的栀子花，嫩黄鼓胀的花苞裹着一层细绒毛，像一群憋足了劲儿的小姑娘，随时要撑开绿萼，在风里舒展裙摆。身旁的女孩穿着一件印有某校字样的T恤，手里捏着一朵带雨的栀子花，娇润如玉。

“王老师说你把最好的成绩献给了高考，我看呐，是她没放弃你，才有今天的好结果。你当时那状态，差点让我都没信心了。不说了，等车来了，咱们把花送过去，好好谢谢王老师三年的不离不弃。”母亲的话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女孩抿着嘴点点头，发梢轻轻扫过肩头：“王老师最爱栀子花。每年这个时候，她办公桌上都会插着栀子花，一进门就能闻见香味。”

这缕熟悉的芬芳伴着母女的絮语，像一把钥匙，“咔嗒” 一声撞开我记忆的闸门，勾起我当年去学校领高考成绩单的情景。校园里弥漫着的，也是这样的花香。

当年通讯不便，拿成绩单那天，我借了辆自行车，翻越三十多公里的山路赶到学校。

走进教室，同学已到了大半。大家三三两两聚着，低声私语。黑板上“高考倒计时××天”的粉笔字已成淡灰，像一段褪色的时光。窗外，爬山虎长得泼泼洒洒，密密匝匝的叶片挤在一起，如同一道绿色瀑布从天而泻。

随着“咯吱-咯吱”高跟鞋声由远及近，班主任李老师拎着一叠信封走进来，右手还提着竹篮，里面盛满了栀子花，白得晃眼。同学们顿时安静下来，连呼吸都放轻了，教室里只剩下窗外的蝉鸣。我发现李老师今天的装束与以往有些不同：往日束起的长发蓬松地盘在脑后，把端庄清秀的五官衬得更加立体精致；一袭水蓝色的长裙飘逸轻扬，像盛着一个夏季的风，定格成我中学时代最明媚的剪影。

“同学们！”她开口时，声音轻缓却带着力量，“十多年的努力即将见分晓。高考成绩很重要，但它从来不是人生的唯一答案。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能走出精彩。所以无论结果如何，你们都要坦然面对。”她的目光掠过每张年轻而紧张的脸庞，像春风拂过麦田，“今年的栀子花开得好，早上去买了些，送你们每人一朵，愿你们往后的日子里，步步生花，一路芬芳。”三年朝夕相处的画面在脑海里闪回，想到我们即将各奔东西，再见时不知要到猴年马月，心里一阵酸涩。同桌的女生已忍不住低声啜泣。

老师开始念名字。同学们一一走上讲台，接过薄薄的信封和洁白的栀子花。有的展开成绩单时，嘴角瞬间扬起笑意；有的匆匆扫了一眼，便默默把信封塞进口袋；还有的指尖发颤，把信封捏得皱巴巴的。轮到我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谢天谢地，刚好过线！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

校园广播里，弥漫着《祝你一路顺风》的旋律，像一层薄纱裹着离愁别绪。同学们和老师依依惜别后陆续散去。我捏着那朵栀子花站在走廊，想再和班主任老师告个别。可班主任却从走廊的另一端离开了学校。我怅然若失地来到教学楼后的老槐树下，遇见戴着老花镜的历史老师坐在石椅上，小心翼翼地挑剪花枝。他年近退休，鬓角早已染霜。

“张老师,您在忙啥呢？”我走上前轻声问。

“哦！”他抬头朝我笑笑，皱纹里盛着暖意：“李老师说今天要给每个孩子送栀子花，一早买了一大抱，我怕她忙不过来，就来搭把手。这是剩下的。”他的手指轻轻抚过花瓣，动作轻柔，像是在呵护一件易碎的艺术品。

“您教了这么多年，送走多少届学生了？”我随口问。

他说:“记不清了。只记得每年栀子花开的时候，就又到了分别的季节。”说着，他递给我一朵半开的栀子花，“这朵精神，你手上那朵开过了。”我接过花，夕阳的余晖落在花瓣上，泛着珍珠般的温润光泽。

暮色渐浓，街灯次第亮起，像一串落地的星辰。我小心护着两朵栀子花回家。姐姐找来一个空瓶子，注满水，将花插进去，放在窗台上。月光下，花儿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那晚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虫鸣低吟，忽然明白了老师的“花语”：无论我们走多远，遇见过多少风景，都要记得这段被栀子花香浸润的青春岁月，都要守住栀子花般的纯净与芬芳。

“嘀嘀”，公交车打着双闪靠了站，雨也停了。母女俩手牵手上了车。栀子花的余香随着车轮卷起的水花，慢慢融进了风里。

烟火温半生，我亦非少年。原来，流年里的某些清香，就像一些情愫与记忆，从不会真正消散。它们悄悄落在每一个关于成长、离别与感恩的故事里，年年岁岁，馥郁如初。

（作者系中国电力作家协会会员）

       主 编  陈广庆

       策 划  胡万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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