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祝绘涛：最美的一棵树

最美的一棵树

文/祝绘涛

九月的重庆，有了初秋的微凉。

几经辗转，我又到了一所学校，这是我工作的第四所学校。

记得新学期的第一天，开学典礼结束后，彭老师拉着我，用手指着远处：“看！那是校园里最美的一棵树！”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的目光越过广阔的操场，在高中部与初中部的交界处，我看见了那棵树。碧蓝的天空下，它高高挺立，巨大的树冠上缀满了金黄的小花，仿佛落了满树金色的星子。

“你知道吗？它在校园里生长几十年了！”彭老师的口气里带着由衷的自豪。

我点点头，其实，我何止是知道，这树，它一直生长在我的心里，我的梦里，带着我对母校的深深眷念。

凝望着那棵树，我的思绪回到了遥远的从前。那时，重庆市实验中学校还不叫这个名字，人们叫她十一中，她的前身是重庆市巴县中学，一所百年名校。

记得当年，我走进校园，一眼就看见有好多树，正开着浅黄色的小花。不久，花谢了，树上长出了一串串圆形的蒴果，像极了一串串铜钱。这些果实连成一片，开始是青绿色，然后转成粉红，继而颜色变深，就像绯红的轻云飘满树顶，季节交替的密码，也隐藏在这颜色的变换中。植物老师告诉我们，这种树俗称金钱树，学名栾树。

年少的我们，就在这飘满绯红云朵的栾树下学习、锻炼， 我们意气风发地唱着校歌：云篆山下，长江之滨，书声琅琅虎跃龙腾……稚嫩的声音飘过树顶，飞向云端，长江水哗哗地应和着，初秋的风吹过我们的脸庞，撩起我们的发丝。

那时，我是班上的植物课代表。在实验室的显微镜下，我第一次看见了蚕豆叶椭圆的细胞。带着惊讶与好奇，我迷上了植物学这门学科，希望自己将来能成为一个植物学家。年少时的梦想和金色的栾树花一样浪漫，那真是生命中最为纯粹和清澈的一段岁月。

那时，我们的老师都非常年轻，教英语的郝老师总是领着我们晨读，让我们懂得“The early bird catches the worm”（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的道理；教语文的邓老师给我们讲“鲁提辖拳打镇关西”的故事，他一拳砸在桌子上，把打瞌睡的同学都吓醒了；教历史的付老师最为温柔，课本中的风云最终化为她眉眼间浅浅的笑意……

在学习之余，我们走遍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花坛、小路、石阶……也尝遍了校园的美食，凉粉、豆干、小面……周末，我们去放风筝，看着自己做的纸风筝拖着长长的尾巴融入嫩蓝的天空；我们去江边野炊，在傍晚时分欣赏“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美景。

毕业时，我们笑着说“再见”，甚至没有伪装出一丝忧伤。那时想，不就在一座城里嘛，说不定明天就遇见了。

但真实的情况是，有的同学几十年后才遇见，也有的同学，再也遇不见了！

如今的我，也并没有成为一个植物学家，而是阴差阳错，成了一名教师。

走在校园里，我不由感叹人生有时候像一个圆，匆匆从起点出发，绕了一个圈，又回到起点。我极力想寻出当年一砖一瓦的影子：那古朴的教学楼、那开满夹竹桃的小院……但是，光阴荏苒，岁月浮沉，我不但找不到当年的任何一座建筑，而且发现整个校园的布局都改变了，母校早已旧貌换新颜！

最后，我只看见一棵栾树，站在秋阳下，头戴金色冠冕。几十年的时间，它已经拥有了巨大的树冠，那么清朗，又那么辉煌，俨然是“树中之王”。

我仰头痴望着它，仿佛有栾树绯红的果荚裂开，往事如粒粒果实滚落，我想起当年在校园的小径上，偶遇邱学长，他学业优秀，名字如雷贯耳。旁边同学一拍我的肩：“看，咱们学长！”我抬起头来，只见一个面色白皙、身形瘦削的少年，半低着头，风一样从我面前掠过。后来，听说他考上了复旦大学；后来，听说他在上海创办了《东方早报》；后来，忙乱的生活如激流，冲刷掉了很多记忆，我很多年都没想起那个令我们崇拜的名字。直到近年，我读到《越过山丘》这本书，一看作者，是他！在家乡为他举办的读书会上，我见到了那个在校园里奔跑的少年，当然，他已不复再是少年，走出半生，归来时他抖落的是青涩，谈笑间尽显成熟与睿智。他还出了一本书，叫《鲟鱼》，鲟鱼会穿越三千公里的激流，回到出生的那片水域，每个人都是一条鲟鱼，寻找自己的精神原乡。当然，我也是一条鲟鱼。

站在金色的栾树下，再一次仰望这棵校园里最美丽的树，我想起了席慕容的一首诗：

溪流急着要流向海洋，浪潮却渴望重回土地。在绿树白花的篱前，曾那样轻易地挥手道别。而沧桑了二十年后，我们的魂魄却夜夜归来。微风拂过时，便化作满园的郁香。

（作者系巴南区作协副主席）

       编 辑  杨雪

       美 编  钟柳

       主 编  陈广庆

       策 划  胡万俊

       总值班  杨飞

重庆晚报夜雨版面赏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