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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方桌前的灯火文/李晓秋日万州的江水,在阳光下像丝绸一样涌动着涟漪。我陪妈妈在江畔长廊漫步,妈妈的步子,一步一步缓慢,仿佛从路下在费力地拔出根须。手术治疗后,妈妈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 去年夏天,一个莽撞的小伙开车把在老街买米的妈妈撞倒在地,妈妈的左肩、髋部经过手术后安装了钢钉,3个月后出院,回到老街的老房子里。 老房子里的小方桌,有20多年了,那是爸爸退休后从老街家具店买来的,这张包浆深深的小方桌,陪伴着爸妈一同度过烟熏火燎的日子。小方桌上,平常的一日三餐大多是这样的:早餐是蒸红薯、洋芋、南瓜,一碗青菜粥、煮鸡蛋;午餐是泡菜炒肉、菠菜豆腐汤,一荤一素;晚餐,水煮青菜,或者一碗青菜小面。在这张小方桌上,妈妈用家常菜招待亲友,亲友们往往吃得频频点头,饱嗝声声,他们对妈妈的厨艺很满意。 那年,爸爸在县委工作时的一个老领导来到我家,妈妈用老家的腊肉在炉子里咕嘟咕嘟炖了风干的萝卜,用泡菜坛子里的泡菜做了泡椒鱼,凉拌马齿苋、野小蒜,还有几道家常菜。老领导吃得很满意,他高声对爸爸说:“老李啊,你这辈子做官没我的位置高,但你娶了一个贤惠的老婆,我羡慕你。”老领导的夸赞让爸爸眉开眼笑。半年后,爸爸得知老领导去世的消息,老泪纵横,他对我说:“哎,我还让你妈妈准备了好菜,请老领导再来我家吃饭啊。” 爸妈在这张小方桌前吃饭,他们年老了,彼此的陪伴,寂静中有些落寞孤单。有时,妈妈往爸爸的饭碗里夹菜,她自己不吃,就在一旁把爸爸凝视着,深深的目光,仿佛要把爸爸全部吸进记忆里去完成生根与定格。 但有一次,爸妈在小方桌前吃饭时,爸爸突然暴跳如雷。那是晚餐时,妈妈不经意说起老街一个77岁的老头儿独自在家突发疾病去世,两天后才被人发现。爸爸起身,一手拍响了桌子,厉声喝问:“你这是啥意思?!”妈妈顿时吓坏了,爸爸的脾气温吞而暴躁,但暴躁在平时紧紧收敛着,不到情绪临界点决不上演。爸妈有时谈论两人生死的问题,还相互谦让,大意是把最长的寿年让给对方。有次,爸爸谦让着,妈妈哭了,她抽泣着说:“老头子,你退休工资高,对家里贡献大,你得让我先走啊!”但那天妈妈无意中说起那个老头儿死亡的消息,震惊中刺痛了爸爸敏感脆弱的心房。委屈的妈妈给我打来电话,我从朋友的酒桌上赶回去,爸爸正躺在客厅沙发上搓着发红的手掌,刚才那拍案而起的动作,对他来说实在是大幅度了。我安慰着爸爸,说妈妈刚才的话只是随便说说。爸爸垂下头说:“我知道。”一会儿,他又说:“你帮我去给你妈妈道个歉。”爸爸后来对我说,别让你妈妈随随便便说死亡,我可还没活够啊。 爸爸这辈子,只谈了一次恋爱,只爱过一个女人,就是我妈。爸爸和妈妈只谈了不到两个月恋爱,心急的奶奶便对爸爸发话:“我看,这个女子能养家,能过日子。”孝顺的爸爸对奶奶说:“妈,我听您的。”很快,爸妈去办理了结婚手续。那时,爸爸在县委机关给主要领导当秘书,常常坐上绿色吉普车陪同领导去下乡,机关同事也争相给前途大好的爸爸介绍对象,但爸爸不为所动,他告诉同事们,自己有了对象,在村里干农活,与男人们一样能担粪、割谷、喂牛。我多次看到,爸爸翻看家里老影簿时,目光怔怔地望着照片上年轻时梳着长辫子的妈妈。爸爸还沾沾自喜地对我说:你妈啊,年轻时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女人。爸爸在其他女人面前,老成稳重,说话一板一眼。有次我去爸妈家里吃饭,正遇见爸爸与一个50多岁的女邻居探讨治疗痛经的秘方,爸爸是值得妈妈深爱的男人。 那年秋天,爸爸突发脑梗,在医院昏迷半月后,“咯噔”一声咽下了在尘世的最后一口气。 想起爸爸78岁那年一场大病,我们都以为他挺不过去了,但生命力顽强的爸爸逃过死神的追逐,又在人间逗留了6年。记得那次出院,爸爸刚踏进家门槛,便张开双手,拥抱了门框。在那张小方桌前,他狼吞虎咽地吃下了妈妈给他做的一大碗泡菜面。 在那张小方桌前,爸爸也曾接待了我儿子带回去的女朋友,他对我悄悄说:“我当曾祖祖应该没问题了吧。”但现在的年轻人,实在是任性,儿子后来和那女孩只为几句气话就删掉了彼此的微信,不再联系。 爸爸离世后,妈妈执拗着一个人在老房子里生活。在那张小方桌前,食物的咀嚼就会灌注生命的力量,对爸爸的思念就会绵绵无期,哪怕有时,她哽咽也是无声的,但灯火里移植到心里的气息,还在小方桌四周无声地弥漫,恒久地袅绕。 (作者单位:万州五桥街道办事处) 编 辑:杨雪 美 编:钟柳 校审:罗再芳 主 编:陈广庆 策 划:胡万俊 总值班:周圆 杨飞 重庆晚报夜雨版面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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