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花蘸水

文/戴馨

下班回家，一个人时，我吃得很简单。从冰箱里抓一把绿叶菜，洗净后丢进滚水锅，再下一小把面条，煮好后捞起，一并盛入盘中。然后打开一瓶“豆花蘸水”，舀一两勺拌进面里。油亮亮的蘸水味道层次丰富，鲜香在前，随即舌根泛起麻和辣，入口熨帖，不过分刺激，正适合我这种喜辣但不耐受强辣的人。不一会儿，一碗面便一扫而光。

“豆花蘸水”是四川富顺的特产，今夏，小孃来黑山谷时带了几瓶，还有蘑菇、花椒等自贡富顺及雅安的土特产。小孃其实只比我大六七岁，与我情同姐妹。这还得从上一辈的渊源说起。

小孃的父亲是我爷爷的堂兄弟，也即父亲的堂叔。父亲有好几位堂叔，唯独与四公最亲近。因为他们年龄相差不到十岁，从小感情深厚。父亲年少时，父母因病相继离世，四公在整个大家族里最爱护他。这种亦叔侄亦兄弟的情感持续了一生。

四公一辈子多数时间在外工作，家里全靠四婆操持，把儿女拉扯大。直至他退休，一家人才在雅安有了一个温馨的家。但那时小孃又远嫁富顺。以前交通不便，小孃回趟家不容易。父亲与四公也是一直靠书信联络。直到十几年前，四婆因病去世，四公痛失爱妻，陷于悲痛中不能自拔，父亲决定，每年暑假带我们去雅安看看他。

每次见面，小孃总感叹嫁得太远，没办法照顾父母。母亲一走，她更放心不下年迈又悲伤的父亲。她更加频繁地回雅，每次回去大包小包的，带去许多富顺的特产，尤其是“豆花蘸水”，每次必带，因四公特别喜欢。四公要么用来蘸豆花，要么用于凉拌菜肴。只有品尝喜欢的美食时，才能暂时平复他心底的忧伤。“豆花蘸水好吃！”“吃”字微微卷舌，音调上扬。他的口音跟父亲何其相似，因此一直深记于心。而每次我们离开，他都要塞给我两瓶带回家。

那时我不懂得“豆花蘸水”的妙处，觉得味道不够浓烈，带回家后，往往随手搁置于厨房抽屉，等到想起，都过保质期了。心里觉得可惜，也只得扔掉，真是辜负了四公和小孃的心意。但四公，依然坚持把他认为好的东西给我。比如一些吃食，比如好酒，甚至在生日时给我汇款。

小孃年轻时很美。我十二岁那年春节第一次回老家，她刚从师范学校毕业，耐心地辅导我们写作业。我看着她，用“雪肤花貌”形容她也不为过。她对我也格外亲厚。之后每次回雅安，我们一有空就在一起聊天，总有说不完的话。

岁月易逝，老一辈已经故去，小孃也退了休，来重庆给女儿带孩子，但我们却难得见面。她在微信里总是说，想来万盛玩，又总被各种琐事牵绊。

直到一天，她突然打电话说，下周真的要来心心念念的黑山谷了。之前这话说过多次，我暗笑：这次终于动真格了。果然，又是小叔，她的弟弟促成了这趟万盛之行。去年国庆，也是小叔看她终日操劳，难得出门旅游，专门从雅安开车过来，接她去甘肃玩了一趟。正巧我们也走那条线，只是时间错开了，在陇南擦肩而过。

再见她的那一刻，岁月虽在她的脸上刻下深深的印记，依然可以看出年轻时的秀丽轮廓。她的外孙也四五岁了，眉目清秀，延续了外婆的好基因。孩子可能不适应山里的凉爽气候，有点感冒。小孃细心地倒水、喂药，无微不至，可见她平时的付出。为了女儿一家，这些年，她几乎放弃了所有兴趣爱好，没有个人的生活空间，全心地扑在家庭里。她和她的母亲一脉相承，有着中国女性最温暖的底色，那就是甘愿为家人奉献一切。

在黑山谷的清凉世界，她暂时忘记了家务的劳累和生活的艰辛，纵情于山水间。她的笑容依旧那么灿烂。来之前，她说自己最怕走蜿蜒的山路，爬不了陡峭的峡谷，可就是想来一回，来看看我。彼时，黑山谷的水量并不大，瀑布也没有那么好看，但她还是说：“这里真美。”

第二天，我打算请他们在山上的家里坐坐，看看我种的花。可是外孙吃了药，感冒却加重了。小孃有点着急：“还是回去看看！”她说这孩子只要不舒服，一回家，到附近医院输个液就会好了。于是，仅仅呆了半天，住了一晚，他们又匆匆离去，留下了怅然的我。

再次品尝“豆花蘸水”，越发觉得合我的口味，我慢慢熟悉了那种香而不腻、辣而不燥的滋味，它在口中弥漫开来，记忆的闸门随之被打开。这几年，小叔小孃爱重复同样的话：“戴家就剩我们几个了，不能散哈！”于是，每次品尝起这瓶简简单单的蘸水，总能品出一分别样的滋味。

（作者系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

编 辑：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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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值班：严一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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